172、掉马进行时（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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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被命运捉弄得逼迫到了这种地步, 温萝还是想要极其具有求生欲地挣扎一下。</p>

毕竟顾光霁如今在场，若是就这样让墨修然发觉了她殷和玉的身份，她要如何才能把当年以缪馨儿身份濒死前字字泣血的嘱托圆得顺理成章？</p>

——他真的不是我的前男友, 我真的只是梦中遇见托梦的父母与我交代了转生后的生活与恩人，其实我是在成为殷和玉以后才与他相识并……移情别恋的。</p>

瞧瞧, 这是人说的话吗？</p>

如今柏己身陷囹圄, 多半匀不出多余的心神时时刻刻查探她的气息，在触摸繁弱之时瞬间开启【无量虚空】，然后立即解除状态，应当算是当下最佳的出路。</p>

哪怕她身上方才暴涌而出的苍冥邺火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可只要还没有让墨修然发现什么不容辩驳的实锤, 她就还有装傻的余地。</p>

她还有救！</p>

时光被诡异的沉默无限地拉长，日光云影稀淡变幻，灿白的光晕在云层涌动间或流露的缝隙之中肆意穿行, 无声无息地倾落至整片冰火交融的空间，却半分也未能融化莫名僵滞凝固的气氛。</p>

温萝飞快地点开人物面板, 在看上去一片空旷的技能二栏上轻点一下，眼见着莹莹绿光如流水般荡漾开来，才放心地舒出一口气，试探着微抬指尖。</p>

“等等, 主人！”</p>

识海之中却骤然响起团子难掩惊异焦虑的声音, 隐约间或穿插着丝丝缕缕嘈杂的电流声，刺耳地刮擦着温萝的耳廓。</p>

温萝几不可察地蹙眉, 隐约察觉到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怎么了？”</p>

“太虚昆仑……磁场……太……”</p>

还未说完, 便是一道急促又尖利的噪音，似是指甲刮擦黑板一般直令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竖，</p>

紧接着, 团子断断续续的声音便彻底消失在识海之中，无论温萝如何呼唤都似是石沉大海一般，杳无回应。</p>

“前辈？”</p>

见温萝始终钉在原地，墨修然勉强平复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勉力平静地抬了抬眼，艰难开口重复，“可否请你……把手递给我？”</p>

团子不知缘由地乍然下线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p>

温萝抿了下唇，心下无端升腾起一抹无从分辨的慌乱，试图挣扎：“墨……”</p>

腕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扣紧，向那不起眼的、爬满锈痕的长弓上不容反抗地按下。</p>

封闭了上百年的繁弱金弓在触上她指尖的那一瞬间骤然震颤起来，</p>

如风化的岩石般冷硬的锈痕霎时爬满密布的蛛网般龟裂的纹路，泛着鸦青色的外壳骤然寸寸碎裂，露出其中璨然若日光般金耀的精美弓身。</p>

温萝登时浑身僵滞地愣在了原地。</p>

这一瞬间，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团子那一段难以辨明意味的警告究竟所言何事。</p>

——太虚昆仑磁场过强，极有可能导致技能失效。</p>

这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设定？！</p>

几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即将迎来的令她脚趾扣地的修罗场，温萝神色不自觉一寸一寸沉了下去。</p>

相反，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却闪跃着浮动的微光，那光芒越来越亮，在一片乌木般沉暗的色泽之中渐渐转化为绚目的狂喜与什么不敢直面的惶恐。</p>

苍冥邺火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可他亲手炼制而成且亲口许下守护她诺言的繁弱，却绝无半点作假的可能。</p>

眼前这个无一处与师姐相像的女人，却恰恰就是她。</p>

这一瞬间，那些曾经看似莫名又惹人厌恶的过往不听话地在他脑海之中疯也似的旋转，似是一把把凌厉的刀刃般毫不留情地碾磨着心房，激起一阵又一阵令人陌生的疼痛。</p>

那一日天光熹微，风舒云淡，一袭烟粉罗裙的女人不安地在他门前徘徊，似是想要靠近，却又似是欲言又止，最终情急之下似是而非地试探着开口亲近，却被他无情地拒之门外。</p>

那一日她垂眸凝视着掌心细碎的灼华残片，在满室明媚的火光中淡笑着抬眸，望见他抽离的袖摆之时，眸中涌动的情绪似是划过一闪即逝的受伤，那时的他却只作视而不见。</p>

原来，那些他眼中的矫揉造作与靠近，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带着黏腻又艳俗的讨好与谄媚。</p>

原来她玩笑般让他唤他“师姐”，只因她根本便就是他心底心心念念的那个人。</p>

可他却做了什么。</p>

相见不识，甚至恶言相向，冷脸相对。</p>

那时的她，该有多难过。</p>

紫衣男人惊喜交加地怔愣在原地一时失语，两人身侧始终并未出言阻拦的白衣剑仙，更是登时便自他几乎藏不住狂喜的神色上了然了一切真相。</p>

原来，事实当真是他先前以为的那般。</p>

顾光霁定定地站在原地，脊背分明如青松般挺拔笔直，可却在这一刻无端显出几分颓靡与苍白。</p>

他缓缓扯了扯唇角，一错不错地凝视着温萝平静到麻木的面容，艰难开口：“为什么？”</p>

原本浸冰碎玉般凌凌动听的嗓音竟瞬息之间沙哑不成人声。</p>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温萝却瞬间便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p>

——为什么托我照拂他？</p>

——为什么这么久的相认以来，从未与我说实话？</p>

——为什么……骗我？</p>

温萝闭了闭眼。</p>

这就是传说中的墨菲定律么？</p>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p>

这要她如何解释？</p>

虽说在她的角度看来，攻略墨修然在攻略顾光霁之前，对于关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牵连和纠葛，她早已在接触顾光霁的第一面便心中了然。</p>

可在客观的时间线上，墨修然却是顾光霁名声大噪上百年才呱呱坠地的后起之秀。</p>

若将实情和盘托出，不仅违反总部规定，恐怕面前两人也定然无法接受和相信。</p>

然而还没等她斟酌出合乎情理的借口搪塞回去，墨修然便猛然沉眉，长睫微颤着撩起了眼皮。</p>

短短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向来清润的瞳仁竟爬满了猩红如蛛网般的血丝。</p>

视线在温萝与顾光霁之间来回逡巡，他微微眯了眯眼，似是一时间无法理清思绪，</p>

可心口本能席卷而来的寒意与占有欲，却驱使着他下意识做出了反应。</p>

细碎的浮光在他额前的挑花抹额之上如鎏金般肆意流淌，衣袂翩跹、青丝飞扬之间，似有一层迟重的光泽在其上痴缠流连，在某些角度闪跃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晕。</p>

就着紧扣温萝腕间的姿势将她向身后轻轻一带，绛紫色衣摆如绯云般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迤逦的弧线，轻盈坠落足边。</p>

“顾前辈，你这是何意？”</p>

顾光霁垂眸，眸光如日光下粼粼的湖泊，清浅的暖色却化不开眸底冰封千里的森寒。</p>

他极浅、极轻地笑了下：“我与她之间的事，劝你不要插手。”</p>

墨修然缓缓沉了脸色，一张天命风流的精致容颜无端染上霜雪般的疏寒之气。</p>

察觉到身后女人真实的身份之后，他下意识回忆起前日在奚辞水榭撞见的那一幕。</p>

师姐和顾光霁会存在着什么联系？</p>

亲近到他甚至甘愿将长恨剑交予她保管。</p>

况且，方才遇敌之时，顾光霁下意识横身护于她身前的动作，也几乎可以称得上下意识的本能反应。</p>

而柏己猝不及防的现身，似是与她身上骤然暴涌而出的苍冥邺火有关。</p>

可苍冥邺火降世的契机，他心下早在百年前便再清晰不过地了然。</p>

——师姐是为了救这个男人，才会以身犯险，甚至以性命相拼。</p>

他们之间，究竟……</p>

不仅如此，柏己现身以来与她姿容亲昵，显然并非他先前口中所言那般“不识”。</p>

而苍冥邺火，也是五洲大陆公认的独属于柏己的神火。</p>

那些他曾一笑置之的流言蜚语，在这一刻却又翻倍地卷土重来，狠狠碾磨着他颤栗的灵魂。</p>

柏己，顾光霁，师姐……</p>

然而，那些还未理清的思绪却骤然中断在一阵拔地而起的浩瀚灵压之中。</p>

那剑风裹挟着滔天盛怒，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墨修然毫不留情地席卷而来，</p>

而那陡然掀起的气浪掠过温萝身侧之时，却也只是眷恋地掀起她颊侧零星的碎发飞扬翩跹，半点也未伤她分毫。</p>

这极为精准的掌控，几乎已臻至剑道最顶峰的境界。</p>

仅仅片刻，以墨修然为中心的方圆百里之内的葱郁绿意，便瞬间被这股强大的剑意碾碎成齑粉，与漫天如星雨般飘扬坠落的叶片一同落入龟裂飞尘的土地。</p>

宽大的绛紫色袖摆虽罡风猎猎翻飞，墨修然眸光沉凝，只抬手间，便有一道固若金汤的灿金色结界化作一道亮丽的半圆将两人牢牢笼罩在内，</p>

剑风与结界相撞的那一刹那，周遭飞沙走石如浪奔涌，几欲掀翻苍穹的气浪之下，结界之内的两人却是连衣角都未飘动半分。</p>

尘烟消散之后，对面执剑而立的雪白身型渐渐清晰。</p>

男人一袭流云般垂顺飘逸的道袍，三千墨发狂舞翩跹，神色冷得骇人。</p>

日光穿透云层的缝隙落入他淡色的琥珀瞳眸，却似是没入一片沉寂的死海一般，再也透不出半点光亮与生气。</p>

甚至不知是否应归咎于光影变幻，在某些角度，那向来清浅的瞳色在某个瞬间翻涌起愈发浓郁的猩红之色。</p>

温萝面上怔了一怔，心下有种莫名却森寒的预感不受控制地升腾而起，在体内肆意攀爬蔓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