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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李惟俭听罢平儿所言,禁不住蹙眉道:“按说此事合该瞒着,怎地让二嫂子知道了?”</p>

平儿就道:“还能如何?二门上嚼舌,便是我不说,回头儿奶奶也能知道。”</p>

李惟俭暗自思量,贾家上下整饬过后,上下人等比照以往强了许多,断不至于就在二门上这般嚼舌。如今思来,这林林种种怎地好似有意为之?</p>

背后推动的是谁?头一个排除掉贾琏。这位公子哥儿惯会用好话哄人,虽让伺候尤二姐的上下人等称呼其为二奶奶,却全然没有将尤二姐接回荣国府的心思。</p>

少了贾琏,那生下的就好推断了,莫忘了尤氏如今就住在凤姐儿曾经的小院儿,说不得此番就是里应外合,那尤二姐一心赚入大观园,想生生熬死凤姐儿做了二奶奶,尤氏寄人篱下,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p>

二姐儿成了二奶奶,她这隔府的大奶奶在荣国府也算有了底气。</p>

思量分明,李惟俭便道:“不用管二嫂子吩咐的,她如今正在气头上,回头儿我去规劝一番就是了。”</p>

平儿应下,说道:“旁的也就罢了,奶奶如今月份大了,再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p>

李惟俭观量着平儿,见其果然蹙眉关切,便说道:“平姑娘倒是想着两全其美。”</p>

平儿略略一怔,旋即骇然道:“俭四爷说的哪里话?”</p>

李惟俭笑道:“我又不曾说错。平姑娘素来良善,既想全了与二嫂子的主仆情谊,又不想因此害了尤二姐……不知我说的可对?”</p>

平儿垂首咬了下唇道:“再如何,尤二姐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千错万错都是二爷的错儿,总不能真个儿让奶奶害了人家。”</p>

李惟俭叹息一声,暗忖平儿好是好,就是有些老好人,又太过良善。因是便思量道:“你就不曾想过,荣国府上下人等都被二嫂子换了大半,怎地二门上还会传出这等话来?”</p>

“啊?”平儿虽良善,却也是个聪慧的,咬着下唇蹙眉思量须臾,忽而抬眼醒悟道:“俭四爷是说……这事儿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p>

李惟俭笑着道:“那尤家姊妹若有意隐瞒,又怎会让此事传扬出来?我看那尤二姐分明有心思入主荣国府啊。这就叫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平姑娘再是良善,也要分个是非黑白。你再想想,为何偏偏赶在琏二哥外出时就传出了此事?”</p>

“这……”</p>

还能如何?王熙凤气量小,如今月份又大了,若能气個一尸两命,岂不正好合了尤氏姊妹的意?到时候鸠占鹊巢,再剩下一男半女的,说不得过些年也能得个诰命。</p>

平儿顿时变了脸色:“未成想她们竟存着这般歹毒心思!”咬了咬牙,心下的愧疚顿时消散一空,平儿又急切道:“那俭四爷可要劝住奶奶,不然真要有个好歹——”</p>

李惟俭颔首道:“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了。”</p>

“釜底抽薪?”</p>

李惟俭道:“我在香山有个园子,与其让二嫂子在家中生闷气,不如挪去园子待产。借口都是现成的,家中暑热难耐,不利生产。我劝劝二嫂子,平姑娘不妨得空与老太太说说?”</p>

“好。”平儿点头应下。</p>

二人视线交错,此事算是议定。车厢逼仄,二人本就近在咫尺,加之闷热无比,于是车厢里满是平儿身上的脂粉气。李惟俭禁不住嗅了嗅,试探道:“玉兰油?”</p>

平儿顿时垂首俏脸泛红,低声道:“天气热,头发不好打理,就用了头油。”</p>

葱白的十根纤指绞着帕子,心下怦然,平儿愈发局促。李惟俭有些意动,却知这会子实在不是时候,便起身道:“那平姑娘不妨多等一等,我总要过会子才能散衙。”</p>

平儿忙道:“俭四爷尽快去吧,我,我就在此等候。”</p>

李惟俭不再多言,略略颔首挑开帘栊便下了马车。平儿独自坐在车内,掀了窗帘瞧着李惟俭远去,直到身形消失不见这才放下帘栊。</p>

心下怦然略略平复,平儿心下却胡乱思忖起来。有道是少女情怀总是诗,平儿与凤姐儿年纪仿佛,说来也不过二十二、三。十六、七时随着凤姐儿一道儿入得荣国府,待凤姐儿怀了大姐儿时方才顺理成章的成了通房丫鬟。</p>

扪心自问,平儿对贾琏有情吗?许是有的吧,却总比不过与凤姐儿之间不似姐妹又胜似姐妹的情谊。是以但有事宜,平儿总会头一个想到凤姐儿。</p>

可面对李惟俭,平儿心下又是另一番心思。俭四爷如何出众自不用多提,自打凤姐儿挑开了阴私,也顺带撞乱了平儿的心弦。</p>

谁都知琏二爷是个喜新厌旧的,不是良配,若无凤姐儿挑开,平儿也乐得糊里糊涂的过上一世。奈何偏偏挑开了,平儿心下就难免多了旁的心思来。</p>

想着方才李惟俭那慑人的眼神,平儿心下便略略有些窃喜。自己不过是丫头出身,却连俭四爷这般的人物都要……另眼相看呢。</p>

胡乱思忖着,外头蝉鸣阵阵,酷暑下,只时而有微风袭来。</p>

约莫到了未时,先是一辆马车停在巷子口,继而丁如松过来知会一声儿,车夫才与平儿道:“平姨娘,李伯爷要咱们跟上。”</p>

“跟上。”平儿发了话。</p>

车把式吆喝两声,马车辚辚而行,出得巷子,缀在伯府马车后头,一路朝着荣国府而去。</p>

自东城到西城,约莫两刻左右便到了宁荣街上,前后两车一分为二,平儿自然先行回了荣国府,李惟俭则回了自家。</p>

却说李惟俭自仪门左近下了车,大步流星入得内中,须臾才有红玉与宝琴匆匆忙忙迎了上来。</p>

两女讶然见过礼,宝琴就道:“四哥哥怎么回来了?莫非今儿不去海淀了?”</p>

李惟俭点点头,笑道:“只留你们几个在家,有些放心不下。昨儿妹妹还说呢,不妨串换着也去海淀避暑,总好过在家中闷着。”</p>

红玉就笑道:“那不妨让琴姑娘去吧,这家中大事小情的,我是一时半刻走不开了。”</p>

正说话间,傅秋芳自后头快步追了过来。到得近前屈身一福就笑道:“老爷要回来也不提前打发人说一声儿。”</p>

李惟俭回头观量一眼,方才出了月子,傅秋芳身子丰腴了不少。因着李惟俭先前的话,月子里傅秋芳都是自己哺育的小楝儿,待到出了月子才狠下心来交给奶嬷嬷带。</p>

李惟俭笑道:“大姐儿如何了?”</p>

傅秋芳顿时愁眉苦脸道:“都说小儿见不得风,可也不好一直闷着。昨儿大姐儿哭闹了许久,仔细看才发现起了痱子。”</p>

李惟俭便蹙眉道:“其实有些老话不听也罢,实在没什么道理。”</p>

傅秋芳笑着应了,嘴上就没说什么。</p>

这女子心下极有主意,这等事儿即便李惟俭说了她也不会听。于是李惟俭便不多说,只道‘过会子我去瞧瞧大姐儿去’。</p>

说话间众人入得东路院正房里,宝琴招呼着丫鬟打了清水,红玉又为李惟俭寻了干爽的衣裳。</p>

待换了衣裳,李惟俭就道:“打发了人往海淀知会了,今儿就在家里不走了。哦,我先去荣国府一趟,有事儿等我回来再说。”</p>

宝琴纳罕道:“四哥哥,可是荣国府又出了事儿?”</p>

李惟俭道:“外头风言风语的,你一准儿听闻了。”</p>

傅秋芳就道:“是琏二爷那桩事?说来虽是琏二爷不对,可错非二奶奶威势太甚,琏二爷也不会如此行事。”</p>

宝琴便道:“二嫂子那般性情,若能改易一早儿就改了。且瞧着吧,往后有的热闹了。”</p>

红玉与凤姐儿私交不错,便蹙眉道:“偏偏此事闹出来,我看那尤家也没存什么好心思。”</p>

李惟俭没言语,起身走到门前才想起单自己一个往怡红院去不太妥当,略略驻足便点了红玉道:“红玉跟我走一趟吧。”</p>

红玉应下,宝琴顿时瘪嘴道:“四哥哥怎么不叫我?”</p>

李惟俭道:“平姑娘求上门让我开解开解凤姐儿,你去不太妥当。”</p>

宝琴心下纳罕,论私交傅秋芳与凤姐儿更好,怎地点了红玉而不是傅秋芳?宝琴却是聪慧的,虽疑惑不已却没问出口。</p>

李惟俭与红玉一路过会芳园转眼自东角门进了大观园,路过那玉皇庙时,红玉低声道:“四爷往后不用偷偷摸摸的,会芳园中人等我都吩咐过了。”</p>

李惟俭顿时心下暗喜不已,禁不住探手在红玉手心挠了挠:“还好有你。”随即叹息道:“我与二姐姐阴差阳错,事到如今我总不能就此放手,不然才是真个儿害了她。”</p>

红玉便道:“大家都知四爷是个长情的,便是太太也知晓几分,过后不也没寻四爷计较吗?”</p>

李惟俭咧咧嘴,黛玉嘴上是没说什么,可架不住不停手啊。</p>

须臾过得白石桥,那怡红院便近在眼前。二人入得院儿里,遥遥便听凤姐儿恼道:“不过是些许小事,怎么就寻不见?有名有姓的,寻不见就叫人去打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p>

李惟俭与红玉对视一眼,红玉便叫道:“平姨娘可在?我来寻你顽啦。”</p>

内中凤姐儿呵斥声为之一噎,转眼平儿红着眼圈儿挑开帘栊迎了出来,瞥见李惟俭与红玉,这才面上一喜,转头朝内中道:“奶奶,俭四爷与红玉姑娘来了。”</p>

内中没言语,平儿便打着帘栊,请了李惟俭与红玉入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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