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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道:“我也知你不易,”说话间看向宝姐姐道:“你什么心思我能不知?如今实在遇到难处了,这窟窿说不得就要添上。来日等宝钗过了门,我上了年岁还不是由着宝钗来掌家?”</p>
听得王夫人总算吐了口,薛姨妈却思了半晌,摇头道:“姐姐,实在挪腾不出。”</p>
王夫人就道:“你那儿媳不是还有不少嫁妆?”</p>
“吓!”薛姨妈道:“那夏金桂岂是个省心的?此前挪腾了一些,她足足闹腾了数月,连文龙的侍妾碧莲都给打了个半死,如今还靠着人参来吊命。若再挪腾银钱,说不得我与宝钗都被她还作死了!”</p>
宝钗在一旁道:“姨娘也别急,俭四哥家资千万,何曾看得上这点儿银钱?姨娘与俭四哥好生商议了,说不得此事还有缓和的余地。”</p>
王夫人只一个劲儿摇头道:“那姓李的是个小肚鸡肠的,心下老早就恨死了我,如今得了把柄,哪里肯善罢甘休?”</p>
薛姨妈就道:“老太太也松了口,我看姐姐不妨与老太太商议商议。”</p>
王夫人又是摇头不已。方才那情形,贾母显是对她与宝玉生了厌嫌,不然怎会说出那般话来?</p>
若去求肯老太太,说不得老太太会任凭姓李的磋磨她一番,临了方才会出面做好人。</p>
此事,宝钗忽而说道:“素日里也不曾听林妹妹提起随行的银子,没准儿俭四哥并不知此事呢?”</p>
王夫人道:“宝钗如何这会子还不明白?大姑娘如今为贤德妃,咱们家又是公府,圣人下旨赐婚,总要给一些颜面。此番却不漏风声,猝然下旨,说不得当日林如海所上奏疏求肯的便是将黛玉嫁与姓李的。</p>
姓李的又去了几回扬州,以林如海的性子,又怎会不告知内中详情?”</p>
薛姨妈与宝钗对视一眼,顿时没了主意。</p>
王夫人扶着额头叹息道:“为今之计,只有一口咬死了错在姓李的与黛玉身上,如此才可拖延一二。”</p>
正待此时,彩云快步入内回话道:“太太,平儿姑娘说,琏二爷领着林姑娘身边儿的卫嬷嬷来家了。”</p>
王夫人撑起身形来道:“这会子也顾不得脸面了,先看看那女官说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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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而行,车中李惟俭思量着过会子如何与贾家分说。这赐婚一事,背后缘由怕是要他自己个儿背下了,不好推脱在林如海身上。</p>
一则贾母与黛玉祖孙情深,不好因此闹得生分了;二则,老太太又是个明事理的,就算李惟俭甘愿认下,想来老太太过后也能思忖出缘由。</p>
正思量着,忽而听得马蹄声渐近,继而丁如峰的声音传来道:“老爷,王家兄弟情形,小的寻人扫听出一桩事来。”</p>
李惟俭吩咐道:“进来说话。”</p>
“是。”马车一沉,继而帘栊挑开,丁如松躬身入得内中,再一旁落座了说道:“老爷可知慧纹?”</p>
“慧纹?”</p>
丁如峰道:“又名慧绣,说是二十年前姑苏有个叫慧娘的女子,因她亦是书香宦门之家,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p>
凡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p>
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或歌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字迹,板强可恨。</p>
此女不仗此技获利,所以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贵之家,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p>
偏这慧娘命夭,十八岁便死了,如今竟不能再得一件的了。凡所有之家,纵有一两件,皆珍藏不用。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们,因深惜“慧绣”之佳,便说这“绣”字不能尽其妙,这样笔迹说一“绣”字,反似乎唐突了,大家商议了,将“绣”字便隐去,换了一个“纹”字,所以如今都称为“慧纹”。”</p>
李惟俭笑道:“哪里学的舌?此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怪模怪样。”</p>
丁如峰道:“小的诵读了好半晌方才记下。”顿了顿,说起正事道:“说城南有一孙家,早年便得了慧纹炕屏,等闲不舍得与客人观量,非得是贵客才会展示一二。孙家子弟浪荡,不知如何与王、王仁结识了,这二人听闻孙家有慧纹炕屏,便要强索。</p>
孙家不肯,王便与推官傅试勾连,胡乱寻了个罪名,将孙家之主关押在牢,其后这二人又上门威逼,这才将那炕屏强索了去。”</p>
怎么这里头还有傅试的事儿?李惟俭听着蹙眉不已。</p>
丁如峰又道:“那孙家主出得樊笼,听闻炕屏到底被强索了去,顿时气得缠绵病榻,不多时便一命呜呼。如今孙家小女儿为父鸣冤,听说腊月里拦了推官车架,那新任推官畏惧王家声势,因是只说查无实据,将孙家女打发了回去。如今又有衙役每日家盯着此女,防着其敲登闻鼓。”</p>
李惟俭右手轻轻敲击车厢,过得须臾才道:“打发人看好了孙家女,听说王子腾这几日便要离京,只等王子腾一走,咱们就给王家上上眼药。”</p>
“是。”</p>
丁如峰应下,躬身退出车厢。</p>
李惟俭与顺天府尹算是忘年交,有其做推手,这案子就算要不了王、王仁性命,也得让其灰头土脸。</p>
至于那傅试,如今还每月一封书信,让傅秋芳求了李惟俭免了其罪过,最好是官复原职。</p>
李惟俭料定,那傅试此时已成了痴心疯,留着怕是只能牵连傅秋芳与即将落生的孩儿。既如此,那这便宜大舅哥是生是死,又与他李惟俭何干?</p>
拿定心思,抬眼便见家门近在眼前。荣府门子瞥见车架,紧忙上来与丁如松说了一番话,丁如松这才兜转马首与李惟俭道:“老爷,荣府门子得了吩咐,说是老太太请老爷过去一趟。”</p>
李惟俭颔首道:“不忙,待我换过衣裳再去。”</p>
车驾入得伯府,李惟俭一路到得东路院正房,此时一应姬妾俱在,许是方才还在商议着什么,眼见李惟俭到来纷纷起身相迎。</p>
傅秋芳忧心道:“老爷可知赐婚旨意下了?”</p>
李惟俭笑道:“戴公公头一遭先来的武备院。”</p>
错非许以重利,戴权哪里会不曾查明黛玉在不在就宣旨?</p>
“那……想来老爷有了完全之策,妾身倒是平白担心了。”</p>
宝琴也道:“我就说四哥哥算定了的,说不得林姐姐此番就在胡大人家中不走了。”</p>
李惟俭笑着点了下宝琴额头:“小机灵鬼。”当即伸展臂膀道:“晴雯,为我更衣。”</p>
晴雯赶忙过来为李惟俭褪去衣裳,李惟俭又入得内中换了一身常服。出来便见宝琴凑上前道:“四哥哥,不如我随着四哥哥一道儿去吧。若是计较起来,好歹也有个帮腔的。”</p>
李惟俭乐道:“我如今底气十足,哪里用你帮腔?好生在家待着吧,我去去就来。”</p>
当下李惟俭重新披了貂裘大氅,大步流星自会芳园进了大观园,又往贾母院儿而去。</p>
自后院儿绕出来,有丫鬟眼尖报了一声儿,那大丫鬟鸳鸯忙不迭的迎了上来。</p>
“俭四爷!”匆匆见了礼,鸳鸯这会子顾不得许多,压低声音飞速道:“卫嬷嬷在内中,老太太没说什么,倒是太太闹了,一直数落着林姑娘的不是。也,也说了四爷的不是。”</p>
李惟俭略略顿足,扭头观量鸳鸯。鸳鸯与其对视一样,紧忙垂下眼帘来。李惟俭低声道:“多谢,你往后仔细照料着云妹妹就好。”</p>
鸳鸯顿时霞飞双颊,情知必是李惟俭知晓了其认了湘云做主母之事,当下不好再多言,只低声嘱咐道:“俭四爷留心,多与老太太说些好话,想来也不能有什么间隙。”</p>
李惟俭笑而不语,鸳鸯囿于贾家,只怕还不知自己今时今日的位份,早就不是贾家能压得住的了。</p>
他也不说话,过抱厦转过屏风入得内中,鸳鸯紧忙上前回话道:“老太太、太太,俭四爷来了。”</p>
李惟俭入内一扫量,便见贾母蹙眉不已,王夫人阴沉着一张脸,卫菅毓不咸不淡坐在下首,此时也起身来迎;陪坐的王熙凤看将过来,目光中满是……钦佩?又有探春、惜春两个好奇观量过来。</p>
与两个小姑娘笑了笑,李惟俭拱手道:“老太太,晚辈来了。这是怎么了?瞧太太面色不好,莫不是旧疾复发?晚辈刚好与王太医有故,不如请了王太医来观量一二?”</p>
王夫人咬牙道:“俭哥儿,你少拿风凉话来说我。我这般情形,还不是你做下的?”</p>
贾母蹙眉道:“都是自家亲戚,有话坐下好好说。俭哥儿,你快落座。”</p>
李惟俭拱手谢过,撩开衣袍落座在凤姐儿对向。</p>
就听王夫人不依不饶道:“再如何说,老太太也是黛玉的外祖母,这婚姻大事,哪儿有不经老太太,径直就请了圣旨的?”</p>
李惟俭说道:“这话若是老太太说的,晚辈自当赔罪道恼。可太太你说这话……只怕有些不妥吧?”</p>
王夫人恼道:“俭哥儿且说说,我为黛玉舅母,说这话有何不妥的?”</p>
李惟俭冷笑一声道:“好,我就当太太是真个儿犯了糊涂。那晚辈不妨明说了,我求了林妹妹一并瞒了此事数年,防着的是什么,太太不清楚?”</p>
王夫人这会子已然心虚,却杵倔横丧道:“自打黛玉来了家中,都是比照这宝玉的份例,有宝玉的,就有黛玉的,我这做舅母的可曾苛待过她?”</p>
李惟俭冷声道:“太太还真好意思说出口。这日常吃用自是不缺的,只是林妹妹打小身子骨弱,须得时常用药膳温养,太太怎么不说那药膳是怎么个情形?”</p>
王夫人狡辩道:“还道是什么,不过又拿药膳说事儿。荣府虽家大业大,可那人参、燕窝,也不是想吃就吃,想有就有的。日常短了,我过后不是打发人去采买了?”</p>
“非要让我明说?”李惟俭冷声道:“太太只怕不是短了几日,而是存心要养死林妹妹,如此才好吃绝户吧?”</p>
“你,休要胡说!”</p>
此时就听卫菅毓道:“太太什么心思,荣府上下谁不知晓?素日里对林姑娘从不曾有好脸色也就罢了,药膳断断续续,时常便以次充好。错非李伯爷时常打发了丫鬟来送药膳,只怕我们姑娘生生就要怄死了!”</p>
李惟俭顺势便道:“太太为林妹妹舅母,既然不待见林妹妹,我请了圣旨娶了去岂不两相便宜?何苦又在此时纠缠,莫非是因着些许腌臜银钱?”</p>
王夫人被怼得对视说不出话来,浑身哆嗦半晌,转头哭丧着与贾母求告:“老太太,你须得为儿媳做主啊!”</p>
贾母叹息一声,此时才道:“太太也是,你一个长辈,不知缘由便胡乱指摘。俭哥儿如今乃是一等伯,行事自有章法,又岂是你个内宅妇人可随意指摘的?罢了,你且退下,我与俭哥儿好生说说话儿。”</p>
“老太太——”</p>
“还不快下去?”</p>
王夫人咬了咬牙,只得在丫鬟搀扶下往外行去,路过李惟俭身边儿还恶狠狠剜了其一眼。</p>
此时贾母又与卫菅毓道:“辛苦卫女官,女官不妨下去歇息,过会子我让人驾车送你回去。探丫头,你代我送送。”</p>
卫菅毓起身道谢,也随着探春、惜春退了下去。</p>
贾母叹息一声,朝着李惟俭招招手,李惟俭便起身凑到了贾母跟前儿。</p>
贾母蹙眉说道:“如海……当日就防着太太起了歹心?也是,太太待玉儿如何,玉儿回了扬州总会与如海言说。如此行径,也在情理之中。”</p>
李惟俭沉吟着没言语。</p>
贾母狐疑瞥了其一眼,忽而恍然道:“是了,财帛动人心,险些忘了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p>
李惟俭拱拱手道:“老太太也别怪岳丈,他就只林妹妹一个独女,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p>
贾母感叹道:“我老了,管不得家中事宜。如今这上上下下的管事儿的,不是太太的陪房,就是暗中投靠了太太,连打发去宝玉身边儿的丫鬟,转头儿也与太太亲近起来。</p>
俭哥儿啊,你也莫要怪老太太我。我倒是有心看顾着玉儿,奈何实在是有心无力。”</p>
李惟俭笑道:“错非有老太太在,林妹妹哪里还有命在?只怕当日更换太医不久,林妹妹便要被人养死了。”</p>
贾母感叹道:“家门不幸,大儿媳原本是个温良的,却天不假年。后续的邢氏又是个糊涂的;二房这边儿也不得好,只存了歪心思来哄我。</p>
俭哥儿啊,我原先还想着促成两个玉儿姻缘,如此留在我身边儿也能看顾着。如今玉儿既许了你,我总算也能放下心来。可怜我那女儿就这么一个孩儿,俭哥儿往后须得多多担待着。”</p>
李惟俭赶忙道:“老太太哪儿的话?我与林妹妹彼此相知,来日就算我受了委屈,也断不会让林妹妹委屈了。”</p>
“好好好。”贾母抹着眼泪道:“我如今只求俭哥儿一桩事。来日……玉儿还是自荣府出嫁吧。俭哥儿总要给我老太太留些脸面。”</p>
李惟俭沉吟着道:“既如此,晚辈也将话说在头里。不拘林妹妹带了多少银钱来,总不能比我家中有钱。老太太也知晚辈情形,晚辈只求着林妹妹平安无恙就好,那些许银钱……还真就瞧不上眼。”</p>
贾母颔首道:“好孩子,你就算想要,只怕家中也给不起。我私下还留了些体己,预备着几个姑娘与玉儿出嫁时,一人陪送一万两。俭哥儿也莫嫌少,总是老太太我一片心意。”</p>
“是。”话都这般说了,李惟俭干脆应了下来。</p>
就听贾母又道:“太太存着什么心思,我心知肚明。俭哥儿放心,改明儿我便下了她掌家的差事。先前的确是我偏了心,这才闹得家中不宁。如今赦儿去了,琏儿又承袭了家业,掌家之事再交给二房,怎么都说不过去。不如交还给凤哥儿。”</p>
顿了顿,又道:“有凤哥儿看顾着,总不会委屈了玉儿、李氏与兰哥儿,俭哥儿可能放心?”</p>
李惟俭肃容道:“二嫂子向来识大体,有其掌家自然妥帖。”</p>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p>
李惟俭笑着颔首应下。</p>
贾母又说道:“这玉儿的事儿了结了,俭哥儿不妨想想回头儿如何与云丫头说吧。”</p>
李惟俭正要开口,就听外头鸳鸯回话:“老太太,忠靖侯夫人登门求见。”</p>
贾母瞥了李惟俭一眼,说道:“这倒好,不用你说了,能说上话的自己个儿就上了门。”</p>
(李惟俭没打完,还有后手。)</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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