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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思量半晌,方才道:“奶奶,这外头厨房不好说,园子里的小厨房有个柳嫂子,但凡使足了银钱,一应想吃的都能做来。保准干净,没旁的掺杂。”顿了顿,又道:“回头我打发丰儿去,就说是我要吃,料想也无人瞩目。”</p>

王熙凤见平儿思量周全,便颔首应下。</p>

吃了会子茶,平儿又道:“奶奶,宝姑娘那处,总要去一趟的。”</p>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不急,这会子人都在蘅芜苑,我便是去了也不好多说话儿。”</p>

当下自不必多言,那王夫人与贾母回了话,贾母也气得够呛,待听闻王夫人处置手段,也就不曾多言。</p>

可怜那赵姨娘又被王熙凤当了枪使唤,罚了月例银子、挨了巴掌,又要在天井里跪着立规矩。</p>

真相大白,仆妇等自是对那赵姨娘鄙夷不已,不过那赵姨娘素来喜上蹿下跳,没少被太太责罚,便是做出再没脸子的事儿也不稀奇,因是丫鬟、婆子私底下不过嘲笑半晌,便可怜起了三姑娘探春。</p>

可怜三姑娘生生被赵姨娘给拖累了,下晌时迎春、惜春劝慰了,其后黛玉、湘云等又来劝说,奈何小姑娘心下郁郁,哭过一场后干脆关在秋爽斋不出来了。</p>

这也是无奈之举,生母做下这等没脸子的事儿,探春若出面求不求情?一面儿是嫡母,一面儿是生母,探春夹在当间儿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乎干脆来了个避而不见。</p>

待临近晚饭时,王熙凤这才姗姗往蘅芜苑而来。赶巧大奶奶李纨归来方才看过宝钗,王熙凤与李纨说了会子话儿方才进得蘅芜苑里。</p>

莺儿听见响动,待出来瞥见来的是王熙凤,顿时有些慌乱,赶忙报了一声儿引着王熙凤入了内中。</p>

王熙凤与平儿进得蘅芜苑里,王熙凤四下扫量一眼便笑道:“白日里有些犯懒,又在老太太跟前儿陪着,倒是来迟了。宝丫头果然拾掇了?”说话间王熙凤笑吟吟落座,说道:“要我说宝丫头你这又是何苦?那说嘴的如今也查出来了,往后谁还能拿着瞎话编排你不成?</p>

这又不是那淫词艳曲的留了把柄,查无实据的事儿,说破大天也与你无碍。”</p>

宝钗闻言顿时心下一沉,凤姐儿此言夹枪带棒的,显是意有所指。</p>

宝姐姐便面上娴静先吩咐了莺儿奉茶,这才说道:“也怪我行事不谨,说不得哪句话就得罪了人?”</p>

凤姐儿就笑道:“要我说的,就是那起子小人背后红了眼。谁不知宝丫头素日里行事最讲规矩?是了,前一回还多谢你代我教训平儿呢。”</p>

宝姐姐这才知晓,敢情是因着上回自己劝说平儿的话,惹得凤姐心下不快了。宝钗赶忙道:“我才多大年纪,哪儿敢教训平姑娘?不过是一些劝说的话语,许是话赶话的也不甚妥当。还望平姑娘宽宥则个儿。”</p>

顿了顿,又道:“如今凤姐儿不理家事,姨娘怕是忙不过来,今儿一早还说叫我过去帮衬呢。这往后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说不得还得来请教凤姐儿呢。”</p>

眼见宝钗认怂,言外之意来日又给自己个儿通风报信,凤姐儿这才轻轻放下,笑道:“这家事谁爱管谁管,只是有一样,往后我说不得须得好生将养了,最是计较饮食。往后有什么好东西,宝丫头可得赶快来说与我啊。”</p>

宝钗自是知晓凤姐言外之意,赶忙颔首,笑道:“不用你多说,有好事儿我难道还不想着你?”</p>

当下姊妹二人其乐融融,说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申时将近,凤姐儿这才笑吟吟领着平儿而去。</p>

待这主仆二人一走,宝姐姐顿时就变了脸儿。心下如何不知,此番风波便是因着上回自己那一番话语之故?她本心以为说的是大道理,凤姐儿就算听闻了也拿不到她的错漏,不想凤姐儿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这报复好似疾风暴雨,险些就将宝姐姐吞噬了。</p>

瞧着那一主一仆远去的身形,宝姐姐暗自叹息一声,情知以后再也不敢去招惹凤丫头,不然凤丫头可是真能将自己个儿赶出贾家啊!</p>

及至晚饭,宝钗托词身子不爽利,便只待在蘅芜苑里。临近傍晚时湘云又过来劝慰,说是方才晚饭时老太太着重与一众人等说了,往后须得好生管束那爱嚼舌的婆子,若再有这般流言蜚语传出来,一定严惩不贷。</p>

宝姐姐略略放下心来,只觉此番风波理应是过去了,就不知姨娘王夫人何时出面挽留了。</p>

——</p>

这日申时末,李惟俭方才自衙门回返家中。</p>

到得东路院,眼见贾兰也在,李惟俭便纳罕道:“大姐姐这会子还没回来?”</p>

贾兰面上尴尬,傅秋芳便凑过来低语道:“老爷,今儿荣国府出了乱子。”</p>

当下她便将宝钗遭难之事说了出来,听得李惟俭暗忖不已。且不说李家门风严谨,私底下极少有婆子胡乱嚼舌,每月总有几个不老实的了结雇契打发出府,因是府中下人自然人人自危。</p>

单是那日薛蟠将宝钗装箱子送来,就没几个人知晓,要说此事泄露出去,也不可能是从李家传出去的——不然早就传出去了,何至于等到今日?</p>

这般想来,风声定是自荣国府透露出去的……莫非是宝姐姐又招惹了凤姐儿,凤姐儿这才以此来敲打宝姐姐?</p>

暗笑一阵,李惟俭也不以为意,待再看向贾兰便道:“贾家事儿多,今儿你干脆便在这边厢用了晚饭再回。”</p>

贾兰拱手应下。</p>

此时时辰已然不早,红玉紧忙张罗着传菜,一家子人聚在东路院用过了晚饭,李惟俭又叫来贾兰问明功课。</p>

这外甥果然聪慧,十来岁年纪,如今连几何原本都学了个囫囵。</p>

李惟俭心绪大好!当下叫过贾兰往书房而去,打算着亲自教导一番。晴雯有心随行,却又被宝琴抢先一步。小姑娘明眸皓齿笑吟吟抢先凑过来,与李惟俭道:“四哥哥,我能听吗?”</p>

李惟俭笑着道:“自然。你听听也有好处。”</p>

当下三人到得书房里,便见李惟俭也不曾讲解题目,落座后反倒问及贾兰:“兰哥儿往后可有打算?”</p>

贾兰拘谨着拱手道:“回四舅舅,母亲早有教导,我往后打算学四舅舅一般以实学科举入仕。”</p>

李惟俭颔首道:“兰哥儿若打算实学入仕,须得知晓这实学官儿,可与那儒学官儿不同啊。”</p>

贾兰说道:“外甥自是知晓,咱们实学讲究造实物,办实事,与那儒学大老爷自是不同。”</p>

却见李惟俭摇头道:“伱若只会一心办实事,顶多为一能吏,往后的路子可就偏颇了。自前年开了实学科举,往后实学录取的进士只怕日渐繁盛,说不得往后实学、儒学混为一流也未可知。</p>

兰哥儿既学了实学,有些事儿总要提早知晓了才是。”</p>

贾兰赶忙拱手道:“还请舅舅教导。”</p>

李惟俭起身负手踱步道:“自始皇帝一统寰宇,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地同域,置郡县,往后历朝历代,不过是依着前例修修补补,根本上从未改易。也因此,方才有‘五百年必有王者出’之语。</p>

略略点算,历朝历代少有绵延三百载者,何也?”</p>

贾兰蹙眉思忖道:“想是天命如此——”</p>

方才说了一半,便被李惟俭严肃打断道:“实学可不讲究天命之说。”</p>

“这——”贾兰这会子才十来岁,又哪里寻思过这等国家大事?因是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p>

李惟俭见一旁的宝琴跃跃欲试,便笑着道:“妹妹可知?”</p>

宝琴说道:“我不过略知一二,想来说了也不对,便先行抛砖引玉请四哥哥品鉴。书上说,治乱兴亡,那《三国演义》开篇讲明,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初年一片欣欣向荣,中叶时因着吏治败坏往往埋下灭亡之祸,到后期积重难返,便是有圣明君主也难以力挽狂澜。”</p>

李惟俭笑着颔首道:“说的不错,不过只是皮毛罢了。”</p>

宝琴也不以为意,笑着道:“所以才是抛砖引玉,还请四哥哥指教。”</p>

“治乱兴亡,本朝太宗早有防备,说到底还是因着‘经济’二字啊。”</p>

“经济?”</p>

李惟俭落座道:“自先秦至今,我汉家虽文明昌盛,可底子不过是农耕文明。何谓农耕文明?以种植为主要经济,靠天吃饭。一旦天有不测,百姓没了糊口之粮,便会引发战乱。</p>

便以晚明为例,一则天灾不断,二则土地兼并日盛,佃农几无寸土傍身,赶上天灾时佃租不曾稍减,可不就要生乱子?”</p>

宝琴笑道:“四哥哥这话怕是说到根子上了。”</p>

贾兰却在一旁蹙眉思忖,半晌方才拱手道:“舅舅方才说了农业文明,莫非这世间还有旁的文明不成?”</p>

李惟俭大感欣慰,只觉孺子可教。这贾兰教导好了,说不得来日就能为一方臂助!当下笑着颔首道:“自然是有的,就好比蒙兀,如今的准噶尔,就是游牧文明;再有如西夷,他们却是海洋文明。”</p>

当下李惟俭略略说了这两种文明形态,直听得宝琴满眼秋水,贾兰也是思忖不已。</p>

待过得良久,贾兰纳罕道:“舅舅提及三种文明,莫非与实学有关?”</p>

“着啊!”李惟俭忽而起身雀跃道:“以实学为根基,这农耕文明,却可演化为工业文明!”</p>

贾兰思量着道:“舅舅目下所做之事,莫非便是要将大顺推向工业文明?”</p>

“不错,如今不过方才开了个头。”</p>

宝琴就道:“四哥哥,我瞧着不过是机器多了些,各类物件儿稍稍便宜了些,除此之外好似并无旁的变化?”</p>

李惟俭悠悠道:“所以是才开了个头啊。今日提及了,便给兰哥儿留个作业,闲暇时思忖一番何谓工业文明。我只说一桩,我大顺幅员辽阔,广有山川,可靠着当下田土养育四万万百姓便是极限。</p>

倘若进化到工业文明,莫说是四万万,便是十四万万也轻而易举。”</p>

贾兰顿时茫然无措,心中半点念头也无,当下又没旁的法子,只得躬身领命而去。待贾兰一走,李惟俭又与宝琴道:“文斗今儿来瞧妹妹了?”</p>

宝琴便道:“来瞧了一会子,说不过两刻哥哥便匆匆而去,只说衙门里事务繁杂。”</p>

李惟俭笑道:“那日文斗露了脸,王爷钦点授其官身呢。”</p>

小姑娘便甜腻腻笑着凑过来扯了李惟俭的手,说道:“还不是四哥哥照应着之故?这衙门里能办事的不知凡几,这般露脸的际遇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哥哥还特意嘱咐了我,说此番多亏了四哥哥提携呢。”</p>

李惟俭道:“文斗是自己人,我又哪里会亏待了他?”</p>

宝琴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向李惟俭,低声道:“这几日身子不甚爽利,待过几日好了,四哥哥也来我房中说说话儿?”</p>

李惟俭眨眨眼,便见宝琴面上绯红。心下明了,敢情宝琴是来了天葵,无怪这几日没前些时日那般欢脱。</p>

心念动摇了一番,李惟俭到底囫囵着应下。二人又说过一会子话儿,宝琴自行回返,李惟俭便朝着东路院红玉所在的厢房而去。</p>

待任凭红玉伺候着洗漱过了,二人上得床榻,红玉便说道:“四爷,今儿二奶奶打发平儿来了一遭,给姨娘送来了一盏汤盅,求着姨娘寻了太医验一验这内中可有旁的佐料。”</p>

“哦?”</p>

李惟俭讶然一声,随即问道:“可曾验过了?”</p>

红玉低声道:“下晌请了王太医来,说内中多了味藏红花,怕是有避子汤之效。”顿了顿,又道:“四爷,莫非那汤是——”</p>

却见李惟俭颔首道:“二嫂子成婚数年,先前琏二哥与其亲密无间,却偏生只得了个大姐儿。如今想来,除去二嫂子因着管家之事有些劳累,只怕这避子汤方才是罪魁祸首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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