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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爷!我有一宝要献给伯爷啊!”</p>
“嗯?”</p>
李惟俭驻足回首观量,许是饮了酒之故,眼前薛蟠恍惚就成了女儿国国主,追着自己个儿喊‘御弟哥哥’。</p>
回过神来,李惟俭玩味扫量一眼,抬眼便看向一旁的冯紫英与卫若兰。那卫若兰面色如常,冯紫英却陡然变色,上前朝着李惟俭歉然一礼:“李伯爷莫怪,薛兄弟有些喝多了。”</p>
那薛蟠道:“我没喝多!冯大哥,那珊瑚屏风我明儿就给你送去,只求你莫管。”又看向李惟俭,躬身道:“俭……李伯爷,在下的确有一天下至宝要请伯爷上眼。”</p>
李惟俭乐了,他随行十余北山护卫,又有吴钟这等高手,怀中更是揣了利器,自是不怕遭人算计。再者,就薛蟠这等货色,又能寻到什么强人?</p>
至于那至宝,李惟俭心下隐隐有所猜想,因是朝着冯紫英笑道:“本官倒是好奇到底是什么至宝,冯世兄不如一道儿去瞧瞧?”</p>
“这——”</p>
冯紫英正沉吟着,薛蟠却急了,忙道:“不可,那宝物只能一个人瞧!”</p>
此言一出,便是傻子也知那‘宝物’是什么名堂了,冯紫英与卫若兰相继蹙眉看向薛蟠。那薛蟠却腆着脸笑着,看向李惟俭满眼希冀。</p>
李惟俭方才瞧着那张脸,方才升起的戏谑之意顿时熄了,只觉索然无味。如今林妹妹已与他定情,再不需宝姐姐绊住宝玉,且薛家大房三人中两人是坑货,与之扯上干系实在不值当。</p>
因是李惟俭便怅然笑道:“本官如今酒醉,怕是至宝在眼前也瞧不分明,不如改日吧?哈哈,文龙若是有心,来日送我府中就是了。”说话间瞥了冯紫英一眼,随即转身便上了马车。</p>
薛蟠顿时急了:“不是,李伯爷——”</p>
这厮又要追上前,却先被吴钟拦在身前,又被冯紫英扯住身形,那冯紫英恼了,道:“薛文龙,你敢欺我不成?”</p>
“不是,诶呀,咱们之事过后再说——”薛蟠甩掉冯紫英之手,扭头就见李惟俭的马车已然辚辚行去。</p>
迈步要追,结果又被冯紫英扯住。</p>
“冯大哥——”</p>
那冯紫英阴沉着脸厉声道:“好好好,是我小看了文龙。本道不过是做个东道,为你与李伯爷转圜一番,不想你却存了旁的心思。薛文龙,你我今日割袍断义!”</p>
薛蟠又要辩解,冯紫英却哪里肯听?只与卫若兰扬长而去。薛蟠扭头再看,却哪里还有李惟俭车架的踪迹?</p>
薛蟠停在春华楼门前懵然不知所措。有小厮好半晌才敢凑上前问道:“大爷,如今怎么办?”</p>
薛蟠咬咬牙,甩手道:“走!”</p>
当下取了马匹,薛蟠领着几个小厮打马而行,不片刻便到得安成胡同。此地距离那万宁寺极近,薛家在此有房产一处。</p>
那二进宅院素日里不过留了两个老家人打理,如今却多了几个小厮守着门户。眼见薛蟠到来,小厮赶忙上前见礼。</p>
薛蟠翻身下马,低声问道:“人怎么样了?”</p>
那小厮低声道:“大爷,姑娘方才醒了一回,小的怕姑娘吵闹起来,不得已,又让婆子灌了回药。”</p>
小厮本道要挨骂,不料却听薛蟠沉吟着颔首道:“灌的好。”</p>
丢下一嘴,薛蟠昂首阔步往里就走。须臾进得正房里,借着烛光便见宝钗五花大绑、口中塞了麻团,这会子正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p>
薛蟠踱步床前,先是眉头紧锁,继而又舒展开来,低声道:“妹妹莫要怪我,哥哥也是为了你好。”</p>
薛蟠终日在外厮混,虽不长进,也也知谁人厉害,谁人又是窝囊废。那宝玉终日混迹脂粉丛中,连身边丫鬟都护不住,真真儿是半点担当也无,薛蟠原本心下就瞧不上。</p>
又因上回被‘冤枉’,心下愈发厌嫌,只觉宝钗若果然跟宝玉,来日定没个下场。与其如此,莫不如行险一搏。</p>
薛蟠又偶然探听得,李家原本在京师有两房,如今就只剩下李惟俭一根独苗。这厮顿时就起了心思,虽说人家早已与史湘云下了小聘,可正室不指望,兼祧总能指望上吧?</p>
想那李惟俭少年得志,一路顺风顺水,如今位高权重,不缺钱财,独喜好俏丽女子。那傅秋芳不知如何,薛蟠没见过,可香菱、晴雯等丫鬟他见过啊,便是最不起眼的琇莹,单拿出来也当得小家碧玉。</p>
薛蟠暗忖,以妹妹宝钗颜色,送到李惟俭跟前,又岂会不动心?因是谋算一番,假托亡父托梦之说,今日哄得薛姨妈与宝钗到得万宁寺上香,为亡父做法事。</p>
薛蟠早早收买了住持,那住持便与薛姨妈说须得其留住寺中为亡夫祈福,薛姨妈深信不疑,就此住下。</p>
下晌时薛蟠与宝钗回返图中,送了一盏下了药的茶水,宝钗饮过顿时人事不知,随即便挪到此处房中。</p>
原本薛蟠打算的不错,想着引李惟俭来此,到时候关门闭户,不拘二人有无逾礼,这事儿转天不就成了吗?</p>
奈何那姓李的奸诈,全然不接招,又有那冯紫英阻拦,转头人家就走了。事已至此,如之奈何?</p>
薛蟠略略思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p>
那李惟俭不是说来日送到府上吗?何必来日,连夜送去就是了!</p>
想明此节,薛蟠招手,待小厮过来便吩咐道:“去寻一口箱子来,准备车架。”</p>
小厮应下,半晌腾空了一口箱子。薛蟠打发婆子将宝钗装进箱子里,又命人抬上车架,随即催着车夫往竟陵伯府而去。</p>
却说另一边,李惟俭已然回返家中。</p>
此时晴雯、香菱、红玉、琇莹等已然尽数回返,这会子正寻傅秋芳说着话儿。</p>
眼见李惟俭回返,众姬妾赶忙迎上来,傅秋芳又嗔怪:“老爷回来怎么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儿?”</p>
李惟俭接过帕子擦手,笑道:“不过小酌几杯,又不曾醉了,又何必劳动你们?”</p>
傅秋芳蹙眉道:“妾身知老爷怜惜我们姐妹,可规矩就是规矩,不好不守。”</p>
“也不差一回两回的。”</p>
随口言语几句,李惟俭落座,香菱紧忙奉来香茗。</p>
李惟俭喝着茶,正与众姬妾顽笑,忽而便见茜雪快步行来,屈身一福道:“老爷,外头薛大爷送来一口箱子,说是老爷要的至宝。”</p>
“哈?”</p>
李惟俭顿时瞠目结舌!细细思忖,此事好似还真就是薛大傻子能干得出来的。</p>
不问自知,那箱子里一准儿是宝钗。刻下业已入夜,将个未出阁的姑娘送到府中,传扬出去宝姐姐名声是别想要了。至于李惟俭自己,呵,他堂堂二等伯,又哪里在意这等风流韵事?</p>
只是李惟俭想的分明,有薛姨妈、薛蟠二人在,宝姐姐好比烫手的山芋,谁沾染了谁倒霉。他又从没想过非宝钗不娶,又何必给自己招惹麻烦?</p>
因是略略思忖,便冲着茜雪问道:“薛蟠人呢?”</p>
“回老爷,送了箱子人就走了。”</p>
“啧!”</p>
傅秋芳眼见李惟俭脸上玩味,凑过来低声道:“老爷,可是不妥?”</p>
李惟俭观量傅秋芳两眼,招招手,随即附耳交代了几句。傅秋芳听罢,顿时杏眼圆睁,愕然看向李惟俭。</p>
李惟俭又点了点头,傅秋芳蹙眉思忖须臾,说道:“此事老爷不好沾染。”</p>
李惟俭又悄然点拨两句,见其颔首,这才满意笑道:“正是,今儿我醉了。”说话间起身,一手一个揽过晴雯与香菱,说道:“新砌的池子可试过了?走走走,且与老爷我一道儿试试去。”</p>
香菱情知李惟俭是在顽笑,只咯咯笑了,扶着李惟俭而行。晴雯却是个面皮薄的,很是嗔怪了几句,却也一直随在李惟俭身边。</p>
待李惟俭走了,傅秋芳叹了口气,与茜雪道:“叫婆子将箱子抬到厢房,伱亲自走一趟荣国府,快去请了二奶奶来。”</p>
傅秋芳想的分明,大姐姐李纨行事畏首畏尾,也没个主意,只怕叫了也是白叫。倒是二嫂子王熙凤泼辣爽利,处置此事最为妥帖。</p>
茜雪应下,打发丫鬟去前头吩咐,自己则赶忙自会芳园往大观园而去。</p>
闲言不表,却说片刻后便有四个婆子抬了一口箱子来。安置在一进院的厢房里,傅秋芳打发婆子下去,只叫了贴身丫鬟碧桐打开箱子,果然便露出蜷缩其中的宝钗来。</p>
傅秋芳蹙着眉头没言语,心下暗忖,若兄长傅试还在,为了巴结权贵会不会也将自己当做物件儿一般送到旁人身前?</p>
还好自己个儿机缘巧合撞见了老爷……</p>
许是感同身受,傅秋芳便不禁叹息了一声。</p>
也是这一声叹息,傅秋芳便见一滴泪珠自宝钗紧闭的眼帘滚落。</p>
傅秋芳顿时恍然,原来宝钗一早儿就醒了。她心下暗忖,倘若换做自己,被亲兄长当做财货一般送到别人府上,只怕宁愿即刻便死了吧?</p>
傅秋芳上前轻轻将箱子合拢,吩咐碧桐道:“你留在此处看顾好了。”</p>
碧桐躬身应下,傅秋芳旋即往会芳园去迎王熙凤。</p>
四周重新暗将下来,宝钗睁开眼来,禁不住流泪不止。她舍弃情思,每日端庄娴静,明明瞧不上宝玉还要与其虚与委蛇,贾母两次暗讽撵人,她心知肚明,偏又要留在贾家在王夫人面前扮贤惠,为的是什么?</p>
结果又换了什么来?亲哥哥竟将自己当做财货一般送来了竟陵伯府!</p>
若打开箱子的果然是李惟俭,只怕宝钗真真儿就不想活了!</p>
好在打开箱子的是傅秋芳,料想俭四哥必是猜中了哥哥所为为何,这才避之不及……念及此处,宝钗又心中刺痛。曾几何时俭四哥看向她满目都是赞赏,如今却避之如蛇蝎!</p>
任她素日里再如何无情动人,这会子也心房失守,只觉万念俱空,只想着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p>
好半晌,外间脚步声渐近,宝钗紧忙止住眼泪,好歹给自己留了些许体面。而后眼前一亮,传来一声惊呼,就听凤姐道:“这……这这——”</p>
王熙凤劳累一天,原本已然洗漱过就寝了,却被茜雪叫了来。起初茜雪只说傅秋芳有急事相请,王熙凤还道是俭兄弟出了差池,因是紧忙穿戴齐整急急忙忙往竟陵伯府而来。</p>
出得大观园,入了会芳园,茜雪这才压低声音说了原委。王熙凤顿时惊得不知如何言说,那会子心下还有些指望,只道那薛蟠再如何荒唐,也不会做下这等蠢事吧?</p>
而今眼见箱子里蜷缩的果然是宝钗,王熙凤顿时不知如何言说。</p>
傅秋芳叹息一声,道:“老爷醉酒,这会子早已安歇了。妾身实在不知如何处置,若留在家中,生怕来日再有闲话传出。不得已,这才请了二嫂子来处置。”</p>
王熙凤眉头紧蹙,好半晌才道了句‘荒谬’,继而舒缓道:“妹妹这事处置的对,交与我就是了。”</p>
王熙凤转念思忖良多,点过平儿吩咐道:“叫两个婆子来抬回家去。”</p>
凤姐与宝钗不过是维系亲戚间的面子情,比起心口不一、算计不已的宝钗,凤姐更喜与真心实意的黛玉往来。</p>
又因刻下凤姐与王夫人早已生分,偏薛家母女整日围着王夫人转。前回宝钗更是在老太太跟前说‘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p>
此言本为讨好老太太,不料老太太不领情,还反过来挖苦王夫人好似‘木头人’一般。那会子王熙凤什么话都没说,心下对这表妹愈发厌嫌。</p>
如今正应了那句话:六月债,还得快!只消将箱子抬到老太太跟前儿,到时候莫说是薛家,便是王夫人也没了脸子!</p>
凤姐拿定心思,又与傅秋芳略略说过几句话,待平儿叫来婆子,寻了扁担抬起箱笼便走。</p>
箱笼颤颤巍巍、上下起伏,宝钗心下分明,她本就与凤姐不对付,如今落在其手中,又哪里会得了好儿?</p>
因是宝钗不住的扭动身形,以舌头顶那麻团。好半晌顶开麻团,宝钗略略喘息两下,随即叫道:“谁?救命!救命啊——”</p>
抬着箱笼的两个婆子听得动静,却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这二人都是王熙凤的陪房,只听王熙凤吩咐。</p>
平儿听得响动,心下不忍,急行两步与王熙凤道:“奶奶,宝姑娘似乎醒了。”</p>
王熙凤狠狠瞪了平儿一眼,顿时骇得她倒退了一步。王熙凤深吸一口气,忽而笑道:“宝丫头醒了?”王熙凤盯着一婆子道:“你们还不快把宝姑娘放下?”</p>
那婆子福至心灵,叫道:“二奶奶,方才不小心将箱笼锁上了,这……急切间钥匙也不曾拿,只怕须得撬开了。”</p>
箱笼里的宝钗心下一凉,暗自思忖,只怕凤姐要将其送去老太太房里。若果然如此,她哪里还有脸面继续留在荣国府?非但是她,怕是薛蟠与薛姨妈也留不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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