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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倒好,二人分作娥皇女英,往后同住一府,怕是要打一辈子交道呢。黛玉便有些烦恼,思忖着莫非往后一辈子都要跟湘云别扭着?她又是有些孤高的性儿,不肯与湘云说明道理。</p>
于是心下感叹,只怕这事要落在俭四哥头上了。奈何俭四哥一直不来,黛玉便有些胡乱思忖,莫非俭四哥更在意湘云不成?</p>
由是黛玉一连几日都神情恹恹,除去晨昏定省去到贾母跟前,余下光景都在潇湘馆中。时而宝钗、探春来寻,也不过说过几句话就算。</p>
这日黛玉胡乱思忖,至三更方才睡下,转天便是芒种日。</p>
此日一过便是夏日,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p>
一早起来,园中姑娘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飖,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p>
此时一众姑娘齐聚,偏少了黛玉,又少了宝玉。</p>
二姑娘迎春便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p>
探春道:“非止林姐姐,连宝二哥都没来呢。”顿了顿,随即道:“我去叫了宝二哥来,少了他总觉少了热闹。”</p>
宝钗迟了一步,心思转动,便笑道:“你们等着,我去闹了林妹妹来。”</p>
不说宝钗往潇湘馆而去,却说探春一路出得大观园,转眼便进了王夫人院儿。此时王夫人不在房中,除去金钏、玉钏、彩云,便只有袭人在。</p>
眼见几个丫鬟神色凝重,探春便问:“这是怎么了?”</p>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那玉钏就道:“太太丢了一只赤金喜鹊登梅簪子,四下翻找,却在彩霞枕头下寻了出来。彩霞只是不认,太太动了气,命婆子掌了嘴,又叫她父母来领人。”</p>
探春蹙眉不已,张口语言,随即又止住。嫡母如何情形,她大抵知晓。那彩霞品性极佳,断不会偷盗主家财物。且哪有偷了往自己个儿枕头下藏了的?</p>
虽不知彩霞谋害宝玉、王熙凤之事,探春却也料想,必是彩霞得罪了王夫人。嫡母如此作为,她不好指摘,因是跟着感叹了一番,便转而问道:“宝二哥哪儿去了?”</p>
袭人恹恹道:“往绮霰斋去了。”</p>
眼看宝玉身子骨大好,袭人昨儿便提了提重回书院之事,不想宝玉就恼了。今儿一直不曾搭理袭人,只领着媚人那小蹄子往绮霰斋厮混去了。</p>
探春颔首,正要去绮霰斋找寻,袭人忙道:“三姑娘不忙,说不得二爷过会子就回来了。”</p>
探春没多想,只道‘无妨’,便迈步往外行去。那袭人窃喜一番,料想三姑娘撞破了二人好事,回头宝玉也怪不到她头上。</p>
不料探春方才到得院儿中,便被赵姨娘拦下。</p>
探春见礼,叫了声姨娘。那赵姨娘本就心下着恼,听闻此等称谓,更是蹙眉不已。</p>
因是便道:“探丫头,你来我房里,我有话问你。”</p>
探春心下警觉,说道:“姨娘有话这里说就好,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p>
赵姨娘剜了其一眼,道:“也好,我且问你,宝玉穿着的新鞋可是你做的?”</p>
“是。”</p>
赵姨娘顿时恼道:“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见,且作这些东西!”</p>
探春听说,登时沉下脸来道:“姨娘这话胡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做鞋的人么?环哥儿难道没有分例的,没有人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过是闲着没有事,做一双半双的,爱给哪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p>
“你——”赵姨娘顿时被探春怼得好半晌无言,继而撒泼道:“好啊!攀了高枝儿就不记得正经母亲、兄弟了!你再上赶着乖顺又怎样?总不是太太肠子里爬出来的!你要怨,就怨投错了胎!”</p>
探春被激得顿时红了眼圈儿,正待出言,忽而就听二重门有人道:“谁投错了胎?”</p>
赵姨娘悚然而惊,转头便见王夫人沉着脸而来。当下赵姨娘、探春一并见礼,口称‘太太’‘母亲’。</p>
那王夫人方才发落了彩霞,正思量着如何治一治赵姨娘,不想就撞在了自己手里。因是便骂道:“不知所谓!心里就只你那些阴微鄙贱,好好的哥儿都让你教坏了!且去堂中跪了去!”</p>
赵姨娘憋闷着应下,乖乖去到房中跪伏在地。王夫人眼见探春抹泪,叹息着故作慈爱摸了摸探春的头,说道:“莫要理会,她是个糊涂的。你且去园中耍顽吧。”</p>
探春擦干眼泪应下,辞别王夫人往外行去,临到二重门前回首观量,便见赵姨娘跪伏在堂中,王夫人端着茶盏有一句没一句的数落着。</p>
探春心下揪痛,强忍着不甘往绮霰斋而去。待到了绮霰斋,却只见媚人不见宝玉。问了才知,原是方才这般一耽搁,宝玉业已去园中寻黛玉去了。</p>
探春出得绮霰斋,心下不禁暗叹,早知有这一遭,便留在园中不出来了。</p>
另一边厢,宝玉与媚人偷欢一场,顿时忘却前几日苦闷,兴冲冲便往潇湘馆寻黛玉去了。到得潇湘馆前,忽而心头打怵,暗忖只怕又要撞见那卫菅毓。</p>
硬着头皮上前,却只撞见了紫鹃。</p>
宝玉便问黛玉,紫鹃道:“姑娘方才就出去了,宝二爷迟来一步。”</p>
宝玉偷眼又见卫菅毓就在潇湘馆内,顿时窃喜不已,出得潇湘馆便要去寻黛玉。扫量几眼,不见黛玉身形,暗忖许是去了老太太处,因是宝玉又往外走。可巧路过凤姐院儿,方才走了几步,便被王熙凤叫住。</p>
“你来正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p>
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到了房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p>
宝玉纳罕道:“这算什么?又不是账,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p>
凤姐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p>
待宝玉写过了,凤姐方才放了他去。仔细瞧过一番,忽而想起差了一物,抬眼看去,却哪里还有宝玉身形。</p>
王熙凤暗自蹙眉,却是这几日宫里透了话儿,大姑娘害喜了!</p>
此事只贾母、王夫人与王熙凤知道,此时元春月信方才两月没来,胎儿尚且不稳,不好张扬开来。</p>
这往宫中的贺礼,不过提前预备着,留待过了三月之期再送。丢下单子,王熙凤蹙眉,此番又是不少抛费,只怕今年荣国府就要吃亏空了。好在得了宁国一脉的庄田,夏秋两季倒是能填补一些亏空。</p>
这般烦心事暂且不用她去思量,待处置了此事,王熙凤这才领着平儿往大观园而去。</p>
再说宝钗这边,宝姐姐一路寻来,眼看到得翠烟桥,遥遥便见宝玉往潇湘馆而去。</p>
本欲招呼住,宝钗张口又止住。</p>
暗暗思忖一番,正要转身去寻别的姊妹,忽见面前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的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p>
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倒引得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的滴翠亭,香汗淋漓,娇喘细细,也无心扑了。</p>
刚欲回来,只听亭子里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周围都是雕镂隔子糊着纸。</p>
宝钗在亭外听见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p>
只听说道:“四爷这婚事一定,咱们姑娘只怕是难了。”</p>
另一人说道:“有什么难的?尽心伺候了就是。”</p>
“你是得了托底,自然不在意,我却要仔细打算了。若姑娘来日胡乱嫁了,总不能也随着去吧?”</p>
“浑说,哪里就托底了?”</p>
另一人冷笑:“当我是瞎的不成,你与四爷……我可是瞧得真真切切。再有,你箱笼里藏的是什么,当我没瞧见?诶唷——”</p>
“好啊,黑了心的……你可与别人说了?”</p>
另一人求饶道:“哪里敢说?莫扭了,我若说出去,管保出门让雷殛了!”</p>
“呼——坏了,咱们光顾着说,隔着帘子说不得让外人听了去!”</p>
宝钗在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迎春房里的司棋最是刁钻泼辣,今儿听了她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自己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p>
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林妹妹,我看你往哪里藏!”</p>
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那亭内的司棋、绣橘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p>
宝钗反向她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哪里了?”</p>
绣橘道:“何曾见林姑娘了?”</p>
宝钗道:“我才在河那边看着她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的唬她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她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p>
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又是钻在那山子洞里去。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p>
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她二人是怎么样。</p>
正思忖着,忽见黛玉、李惟俭自蜂腰桥行来,宝姐姐顿时面上一僵。</p>
李惟俭略略颔首,眼中满是玩味。黛玉俏生生伫立一旁,纳罕道:“这却奇了,宝姐姐何时瞧见我弄水儿了?莫不是瞧见鬼了不成?”</p>
宝钗忽而面色红润,一时间讷讷不能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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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一刻之前,黛玉自潇湘馆出来,遥遥瞥见众姊妹齐聚,心下恹恹,只觉并无意趣。因是便绕行而走,不觉便到了那日葬花之处。</p>
眼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心下不禁有些凄凉。忽有诗句涌上心头,正要吟诵,偏在此时随意一瞥,便见墙后会芳园凝曦轩里,一朝思暮想的身形一边快步而来,一边遥遥挥手。</p>
黛玉心下惊喜,面上却嗔恼,嘟囔道:“可算是舍得来了!”</p>
这一打断,那诗句转眼便飘散无踪。略路等了须臾,便见李惟俭快步到得近前。</p>
李惟俭原本面上噙着笑,眼里全是她,忽见此处葬花塚,顿时面上古怪起来。</p>
黛玉心下莫名忐忑,忙问:“怎么了?”</p>
李惟俭试探着道:“妹妹方才可曾吟了诗句?”</p>
黛玉茫然道:“倒是有个念想,瞧见你又忘了。咦?俭四哥怎知的?”</p>
李惟俭眨眨眼,忽地展颜笑将起来:“胡乱猜的。眼见落花满地,妹妹定然心绪不佳,那凄凉词句不说也罢,往后不若多吟些高兴的。”</p>
黛玉自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瞥见自己身形,转瞬那过往的胡思乱想便没了踪影,又被李惟俭戳破心思面上有些挂不住,因是嗔道:“浑说,哪里就凄凉了?”</p>
“好好好,那想来是我耽搁了妹妹诗兴。”</p>
黛玉眼珠转动,笑道:“怎会耽搁?诗词还不是说来就来?不信俭四哥听好了:</p>
谁怜落花叩玉枕,窗剪寒碧探春。</p>
风约绣帘咫尺梦,浓睡更深。</p>
多少楼台烟雨,浮在人世凡尘。</p>
细碎往事随云散,捧茶清心。”</p>
诵罢,黛玉笑盈盈看向李惟俭。却见李惟俭同样噙笑,却只盯着她不放。须臾,黛玉顿时红了脸儿,垂下螓首不知如何言语。</p>
本该断在宝钗被撞破处,但少了几百字,想想还是将下一段写出来吧。</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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