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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世袭的指挥使,不过是世职,能不能当上还得看兵部委任。李惟俭心下暗忖,那孙绍祖识相也就罢了,不识相的话,捏死此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p>
当下李惟俭再不多寻思,在家中捱到午后,方才往恩师严希尧家而去。那贾雨村竟任了兵部侍郎,也不知是走了谁的门路。</p>
荣国府。</p>
因着被李纹、李绮姊妹直斥其非,宝玉连着两日都意兴阑珊,心下想不通好端端的女儿家,为何成了死鱼眼珠子。</p>
袭人见此便挨着床沿坐下,推他道:“怎么又要睡觉?若是闷得慌,出去逛逛就是了。”</p>
此时王夫人不在,只有彩云、彩霞两个留在房中,因是宝玉也没了避讳,扯着其手笑道:“我要去,只是舍不得你。”</p>
袭人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又笑着推搡:“快起来吧。”</p>
宝玉到底爬了起来,依旧闷闷道:“可往哪里去呢?怪腻腻歪歪的。”</p>
袭人便劝道:“你只管出去了就是,这般躺着只会愈发腻腻歪歪。”</p>
宝玉只得自王夫人房里出来,没精打采的,转瞬游逛到了园子里,看了会子金鱼,忽见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奔来,正心下纳罕,就见贾兰提了一张小弓追了过来。</p>
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也来逛园子?”</p>
宝玉虚指其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它做什么?”又见弓背与弓弦间横着个长条盒子,便纳罕道:“这又是什么?”</p>
贾兰愈发得意,晃了晃道:“四舅舅送的速射箭匣子,二叔叔且看!”</p>
说罢张弓,耳听得咻咻声不停,眨眼便射出五枚没剪头的羽箭来,其中一枚不偏不倚撞在小鹿后臀,小鹿哟哟叫了几声,奔得愈发欢实。</p>
宝玉一听是李惟俭所送,又想到了李纹、李绮姊妹,顿时就黑了脸儿,只道:“把牙栽了,那时伱就不淘气了!”</p>
贾兰嘿然一笑,也不在意,跑去拾了羽箭又摆弄着重新装填。</p>
宝玉只觉无甚意趣,溜达着便到了潇湘馆。耳听得吟唱细如蚊蝇、若有若无,宝玉顿时心下一喜,料想必是黛玉心绪极佳。信步便要进得潇湘馆,方才走了两步,便见女官卫菅毓与黛玉的奶嬷嬷一并拦在前头。</p>
那王嬷嬷笑道:“姑娘这会子睡下了,哥儿还是回头儿再来瞧吧。”</p>
“睡觉?”宝玉虚指潇湘馆内,便在此时,那哼唱声忽而就没了。</p>
他正要辩驳几句,便见卫菅毓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个儿。宝玉顿时心头打怵,自知惹不起女官,心下便有了退意。</p>
正待开口说些什么,袭人急急追来,到得近前便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爷叫你呢。”</p>
宝玉听了,不觉打了个焦雷一般,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回来穿衣服。</p>
待随着小厮茗烟到得贾政外书房,隐隐便听得贾政正闻言与人言语。入内一瞧,方知来者是冯紫英。</p>
宝玉顿时笑将起来,见过礼忙问:“一向少会,老世伯身上康健?”</p>
冯紫英道:“都好,前儿方才得了信,如今就驻扎在西宁。每日家骑马猎狼,好不快哉。”</p>
宝玉赔笑过,见得贾政顿时低眉顺眼。贾政便道:“你与紫英明日往王爷处走一遭,也不消多说什么,但听紫英的就是了。”</p>
宝玉唯唯应下,贾政这才挥手不耐地将其打发走。出得外书房,这才自奶兄弟李贵处得知,原是一早有个姓孙的造访过大老爷,砸下重礼来要谋个差事。</p>
大老爷收了礼,却一日寻不见贾琏,只得寻了贾政分说。贾政推却不过,只得请了冯唐之子冯紫英来,居中谋划此事。</p>
宝玉闻听竟是因着此事,顿时郁郁不已。他心下厌烦,偏生推却不得差事,因是干脆回返王夫人房里。</p>
袭人正在房中,见其归来,忙问:“老爷寻你何事?”</p>
“烦,莫问!”宝玉气咻咻径直抱头仰面栽在床上。</p>
袭人搭眼瞥了两眼,凑过来劝说道:“老爷既吩咐了,你听着就是。若惹了老爷不快,可小心挨板子。”</p>
宝玉顿时恼了:“老爷欺我,那头回见的欺我,如今连你也欺我。你们,你们都不知我,好容易有个知我的,如今又不理我!”说话间红了眼圈儿,转眼就泪流满面。</p>
袭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劝说,正思量间,媚人便快步进来,见此顿时蹙眉责问道:“你又惹二爷了?”</p>
袭人只道:“哪里惹了?不过劝说两句他就这样了。”</p>
媚人方要再说,就听遥遥有人道:“宝兄弟又怎么了?”</p>
媚人回首,便见宝钗扶着王夫人而来。袭人、媚人赶忙来见礼,王夫人却顾不得其他,紧忙过去搂住宝玉,心疼道:“我的儿,怎么就委屈了?”</p>
那袭人赶忙说了原委,直听得宝姐姐心下好一阵无语。不过是让宝玉寻常人情来往,就好似受了撞天的委屈一般,说来如今也十三四年纪了,人家俭四哥这般年岁时业已顶门立户。</p>
宝姐姐心下腻烦,面上却依旧娴静,强忍着郁结之气凑过来,凑趣也似劝慰了几句,偏生宝玉不见转好,竟躲在王夫人怀里哭闹不休。</p>
宝姐姐暗自叹息,只得道:“宝兄弟快别闹了,小心惹了老爷来,定不饶你。”</p>
宝玉闻言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也不敢哭出声来,只憋闷着流泪不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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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潇湘馆里,昨儿夜里与李惟俭大胆一会,又扯了手儿,黛玉夜里虽辗转反侧,一早起来却精神奕奕。</p>
王嬷嬷并两个婆子不知缘由,只道难得见了姑娘高兴,没口子的说了不少顽笑话。头晌又与卫菅毓学过了女红,待到得下晌黛玉便独自闲坐书房里翻书、抚琴。</p>
瞥着那月洞窗,时而眼前便想起与李惟俭隔窗相望,探手相牵的情形。黛玉便不禁红了脸儿,心下好似装了百灵鸟一般,雀跃不已。</p>
因是她也无心翻书,时而发怔,又不自查地哼唱起李惟俭教过的曲子来。耳听得前头卫菅毓与王嬷嬷将宝玉拦下,黛玉顿时蹙起眉头来。</p>
这宝二哥实在是不知如何言说,明明比自己还年长一岁,偏生好似什么都不懂一般。</p>
往常还觉得宝二哥顽得来,又知她心思。不知为何,这年岁渐长,愈发觉得宝二哥有些惹人嫌。她却不知,她人小身子小,心自然也小,容得下一个李惟俭,却哪里还容得下旁的?</p>
思量着,不觉又念及李惟俭,于是书也懒得翻,琴也疏于抚,百无聊赖,便起身出得书房来。</p>
雪雁、紫鹃并奶嬷嬷等俱在厅堂里,见黛玉出来,紫鹃便迎上去道:“姑娘可是要去散步?”</p>
自得了李惟俭叮嘱,黛玉每日都不曾懈怠。她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道:“房里有些闷,我去园中逛逛,也不用人跟,晚饭口总会回来。”</p>
紫鹃、雪雁应将下来,眼见外间阴云汇聚,生怕黛玉淋雨,忙又准备了披风、油纸伞。</p>
自潇湘馆出来,黛玉提着油纸伞绕大观园而走。她自左而行,一路绕过秋爽斋、稻香村,过了凸碧山庄,到得昔日葬花处。此处地势颇高,立在其间正好能眺望见隔壁情形。</p>
黛玉举目眺望过去,便见会芳园里郁郁葱葱、流水潺潺,那前头的西路院业已封顶,不少匠人正忙着贴瓦。正心下怅然,忽而便见凝曦轩游廊里有人负手而行,一袭月白,步履不疾不徐,不是李惟俭又是何人?</p>
黛玉心下怦然,张口欲呼,又怕失了体统,便掩口眼巴巴的望着。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那身形忽而扭头朝这边厢眺望过来,于是顿足,笑着朝这边挥手。</p>
黛玉顿时展颜,略略翘脚也朝那边厢挥手。继而就见李惟俭指了指东角门,黛玉思量了下,重重颔首,随即心绪愉悦,举步朝着东角门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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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回返自家,随意游逛便瞧见了林妹妹,李惟俭心下愉悦,轻快地朝着东角门而去。</p>
他昨夜方才从乐亭铁厂归来,照例这二三日不用坐衙,过了晌午往恩师严希尧家中寻去,求问那贾雨村究竟走了谁的门路。</p>
怎料严希尧却不肯多说,只道:“贾时飞如今就是一头驴,你理他作甚?”</p>
驴?黔驴技穷?</p>
不对,应是卸磨杀驴!</p>
如今陈宏谋当政,新党爪牙尚且安置不过来,又怎会分润给贾雨村这个新归附的?料想此人必是入了圣人青眼,简拔其入兵部,刚好制衡王子腾,再重新整饬边军。</p>
贾雨村此人善于钻营,只怕圣人也瞧出此人乃趋炎附势之辈,只怕任用其时便存了卸磨杀驴的心思。只待来日整肃了边军,为抚军中怨气,就要拿此人与王子腾开刀。</p>
什么叫‘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这就是了!若无恩师严希尧点拨,李惟俭说不得多费许多功夫方才能揣摩出其中的奥妙。</p>
信步到得东角门前,那角门半敞着,秦显家的见了李惟俭,顿时堆笑而迎,道:“四爷来了。”</p>
李惟俭笑着摆摆手:“今儿我就先不过去了,秦嫂子行个方便,我与林妹妹说几句话。”</p>
秦显家的自是应下,退在一旁。</p>
过得须臾,便见黛玉转过石垣,停步不远处怯生生往这边厢眺望过来。那秦显家的早躲去了清堂茅舍里,黛玉眼见无人,心下虽纳罕,却到底挪动脚步到了角门处。</p>
“俭四哥。”</p>
李惟俭观量过去,便见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一声‘俭四哥’叫出口,声似黄鹂,只一声便让宿鸟栖鸦俱都沉寂下来。</p>
“妹妹。”</p>
彼此问候过,都笑着,却是好半晌无声。李惟俭有心又去牵她手,却知林妹妹这会子只怕不肯。正要说些什么,黛玉就道:“俭四哥方才回来?”</p>
“是,下晌去了恩师家中一趟。哦,你那先生补授了兵部侍郎。”</p>
“可是不妥?”</p>
李惟俭摇头道:“此人太过钻营,只怕难有好下场。”顿了顿,又道:“不说他,妹妹昨儿可曾睡好了?”</p>
黛玉轻声应下,实则昨夜李惟俭去后辗转反侧了好半晌,子时过了方才睡下。</p>
“上回俭四哥给我的那书看完了,回头我送回来。”</p>
那书可不好留在园子里,说不得就会闹出是非来。因是李惟俭应下,道:“妹妹可还有旁的想看的?”</p>
黛玉摇头蹙眉道:“上回让宝姐姐瞧见了,说往后少看这类的,免得移了性情。”</p>
李惟俭笑道:“这话怕是错了。那心智不周全的,看了方才会移了性情。妹妹早慧,只当话本子来瞧,再就是瞧瞧内中词阙,又哪里会移了性情?”</p>
黛玉顿时暗忖,俭四哥果然懂自己。因是便笑道:“四哥说的是,我心下也是这般想的。只是急切间也不知还有什么书好读的。”</p>
李惟俭便道:“西厢记,牡丹亭?”</p>
黛玉忽而想起那日偶尔听闻梨香院里的唱词来,便说道:“那便劳烦俭四哥借一本牡丹亭来,我听唱词颇为雅致。”</p>
“好。”李惟俭应下。</p>
黛玉正要说旁的,又听得后头传来雪雁召唤声,黛玉便无奈道:“出来了许久,料想也该到外祖母跟前去了。”</p>
李惟俭道:“那妹妹去吧,说不得这会子大伯母也该回来了。”</p>
黛玉应下,三步一回首,与之依依惜别。</p>
李惟俭见黛玉掩于石垣后,方才转身往东路正房行去,半路见得那悦椿楼已建得差不多,料想到五月里方能完工。刚转过登仙阁,便见红玉快步而来,到得身前道:“四爷,老夫人回来了,这会子正寻四爷呢。”</p>
李惟俭赶忙往大伯母院儿而去,到得院内,遥遥便听得叹息之声。入得内中,见礼后落座,李惟俭眼见大伯母梁氏蹙眉不已,便问道:“可是那苏家姑娘不妥?”</p>
“极为不妥!”梁氏道:“见我时,竟穿了一身百衲道袍,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我观之此女多有骄矜之气,若果然娶了,往后少不得是非。”</p>
李惟俭笑道:“既然如此,揭过此事就是了,大伯母又何必烦扰?”</p>
梁氏道:“你大伯尤为满意苏家,说诗书传家,是个知礼的。”说到此节骂道:“亏得我当日阻拦,不然此事就定下了。”</p>
眼见李惟俭面上不变,梁氏纳罕道:“到底是一个姓的,我都这般说了你也不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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