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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p>
“林家别支存的什么心思,我自是知晓。他们所希图的,不过是为父积攒下的这些家业。却不知为父最值钱的,偏偏不是那些家业。”戏谑一笑,林如海道:“玉儿心中对那几家只怕也心生厌嫌,如此,我便将你托付给贾家。有你外祖母在,总能照看到你出嫁。”</p>
黛玉默然垂泪,静静听着父亲安排。</p>
林如海又道:“贾琏先前来,曾送上你外祖母的亲笔信。内中提及,来日婚嫁,自有荣国府负责。且你外祖母有意撮合你与宝玉……玉儿,为父想知你心中如何作想。”</p>
黛玉略略一怔。她虽到了年岁,萌生了这般心思,却从未想过结婚生子这等事宜。因是只道:“女儿从未想过,便,便任凭——”</p>
后头那‘父亲做主’几个字,黛玉忽而就说不下去了。眼前倏尔浮现李惟俭如苍松翠柏般的挺拔身姿来。</p>
知女莫若父,林如海见此,便说道:“玉儿先别急着应承。还有一事……今日李复生来访,同样带了一封书信。”</p>
“啊?”黛玉面上极为惊诧。罥烟眉蹙在一处,既希冀,又怕失落。</p>
便听林如海说道:“那信是复生的恩师严希尧所书,内中藏头……有为李复生讨玉儿为并嫡妻之意。”</p>
黛玉略略思忖,说道:“并嫡……隋唐旧事?”</p>
“本朝也有先例。”顿了顿,林如海道:“我知玉儿不曾想过,可我时日无多,玉儿该想一想了。若觉得宝玉还凑合,那为父便将婚书、家产尽数托付荣国府。日后玉儿婚嫁,自有你外祖母操持。这是一条路;”</p>
黛玉本能心下一紧,问道:“另一条呢?”</p>
林如海闻听此言,哪里不知女儿心意?因是说道:“另一条路:家产还是得托付荣国府。呵,料想李复生家资百万,大抵瞧不上为父积攒的这仨瓜俩枣。</p>
至于玉儿,及笄前须得养在你外祖母膝下。为父上遗章奏请圣人恩准,赐李复生行并嫡之事。待玉儿及笄,自是与李复生成婚。”</p>
黛玉面上顿时腾起红云,垂首好似在思量着。</p>
林如海默默自手边拿起两封信笺来,其上封面大红,是婚书;其下封了火漆,是遗折。</p>
“若玉儿一时拿不定心思,便将这两封都拿去。待我死后,择一而从吧。”</p>
黛玉迟疑着探手接过两封信笺,看了眼那大红的婚书,又看了眼封着火漆的奏章。她默然垂首轻咬下唇,心下反复思量,宝玉与李惟俭交替浮现眼前。</p>
不知何时,眼前便只剩下了一人。黛玉那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里,迷茫尽去,逐渐坚定起来。</p>
她起身,抬手捏起那大红的婚书来。</p>
林如海面色诧异,暗忖莫非自己方才想差了?</p>
便在此时,忽而就听得‘嘶啦’一声!回过神来,却见黛玉已将那大红的婚事撕成了两半!</p>
随手丢下,黛玉捧着那泛黄的牛皮纸封盈盈一福:“还请父亲宽宥,我与俭四哥相知一载,多得俭四哥维护。心中渐渐倾慕……”</p>
林如海正色道:“玉儿可想好了,并嫡……李复生来日除了你,可是还要再娶一妻的。”</p>
黛玉噙着笑道:“若他心中有我,便是无名无分,也胜过神仙眷侣;若他心中无我,便只我一妻又如何?焉知来日不会宠妾灭妻?”</p>
“玉儿既拿定了心思,那为父就不过劝了。”说话间林如海伸出手来,抓向那牛皮纸封。黛玉一时间不曾想明白,便略略后退了一小步。</p>
林如海顿时一脸无语,叹息道:“这奏章须得为父来上,你拿着又有何用?”</p>
“啊?啊——”黛玉顿时脸面发烫,紧忙将奏章交还林如海手中。</p>
林如海捏着奏章心下泛酸,都道女生外向,连自己的玉儿也逃不过这一遭。他自知时日无多,因是只略略酸涩了须臾,便正色说道:“家中家产,浮财与你母亲留下的嫁妆,加起来不过十几万两银子。我死后,一并带去荣国府。来日玉儿出嫁,不用计较嫁妆多寡,为父另有嫁妆送上。”</p>
“是。”黛玉应下。</p>
林如海又道:“姑苏宅院、田土、铺面,都留给族中处置吧,也算有个交代。”</p>
想着父亲就要死了,黛玉顿时又红了眼圈:“爹爹……”</p>
“就是如此,趁着我还有精神,玉儿笔墨伺候,我死前总要将你那嫁妆写出来。”</p>
黛玉强忍着眼泪,命丫鬟搬了小几放在床头,又亲手研磨。便见林如海提笔落墨,其上写道:“辅臣兄台鉴:迳启者,睽违丰采,数易春秋……余命不久矣,虽死于王事,却有愧圣恩,主理两淮,不过唯勤唯忠,建树寥寥。临行之际,身后别无旁事牵挂,唯忧心小女……今有李复生者,乃严希尧之徒……”</p>
黛玉心下既悲切,又羞涩,实在看不下去,只得收回目光专心研磨。心中却知,这便是父亲留与她的嫁妆了……就是不知俭四哥心中喜不喜。</p>
……………………………………………………</p>
转过天来,李惟俭又来登门,见过了黛玉与林如海,到得下晌方才告辞离去。他心下疑惑不已,今儿林如海亲热了不少,黛玉反倒对自己避而不见,这是什么意思?</p>
老师那信中到底写了什么?</p>
他心中百爪挠心,总不能去问林如何信中内容。如此,便只能留待回返京师时亲自问老师了。</p>
停留两日,眼见与黛玉说不上话,也帮不上手,李惟俭心下再是不舍,可计算日程,这会子也该去金陵老家了。</p>
因是心下怅然,领着一干人等登船启程,临行前又命吴海宁买了些报纸回来。</p>
许是不禁念叨,李惟俭方才在心中念叨了老师严希尧,在船上便从邸报上得了老师严希尧的信儿。</p>
都察院御使庞燕祎上书弹劾刑部左侍郎严希尧收受江南士绅贿赂,圣人大怒,责令慎刑司严查。慎刑司拘问严希尧,严希尧当堂供认不讳,其后慎刑司搜出往来书信七十三封。</p>
内涉扬州八大盐商,并松江徐家、顾家等豪绅。</p>
圣人震怒,当即将严希尧打入天牢,责令三司会审。</p>
李惟俭初看邸报顿时心下惊涛骇浪,待仔细看过,这心思顿时安稳下来。庞燕祎此人不熟,不过慎刑司李惟俭熟啊。</p>
有人弹劾恩师,圣人打发慎刑司来严查,而非都察院,这一看就不合常理!再者,以为恩师的老奸巨猾,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拿了把柄?</p>
且搜捡出来的书信,不是盐商就是江南豪绅,这可都是圣人极力打击的目标!一处巧合也就罢了,种种巧合凑在一处,这内里就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p>
不问自知,这定是圣人与恩师严希尧合谋的舍身计!料想不出数月,恩师定会无罪释放,说不得还会官升一级。</p>
收了邸报,李惟俭暗自思忖,如今这朝堂实在凶险,自己还是好生躲在内府吧。</p>
当下不再赘言,船行出得扬州进入长江,随即直奔金陵而去。</p>
……………………………………………………</p>
却说林沧、林煜。</p>
林家所住官宅不过三进,因是林沧、林煌别有居所。四月刚来时,二人还住了几日客栈。</p>
待得知这二人与林如海有亲,顿时有盐商款待一番,又将这二人安置在了一处宅院里。</p>
月余光景,父子二人每日珍馐佳肴吃着,家班小唱听着,歌姬俏婢玩着,可谓乐不思蜀。</p>
偏生那日不讲理的李郎中登门,林煜挨了打不说,转过天来这父子二人就倒了霉。</p>
林沧困居家中思索对策,思来想去也没旁的法子。因是便想着,那李惟俭再如何霸道,也总有走的那天。待其走了,二人再登门。到时那李惟俭远在京师,总不能还来管林家的家事吧?</p>
这算盘打得叮当响,结果翌日林煜便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一问才知,如今扬州城传得四下皆知,都知道父子二人得罪了李惟俭,是以平素往来的狐朋狗友立马翻了脸。</p>
见了面躲着走,实在躲不开也推说有事在身。林煜骂了一通世态炎凉,林沧劝其收收心思,总要将林如海的家产落袋为安为好。</p>
二人生怕李惟俭又有别的招数在等着他们,因是干脆躲在盐商宅邸中闭门不出。</p>
二人以为闭门不出就没事儿了,不料当天又有事寻上了门!</p>
夜里父子二人睡得正香甜,忽听得外间叫嚷‘走水啦’。</p>
二人睁眼观量,顿时目瞪口呆。便见园子里烈火熊熊,那火浪朝着宅邸这边扑将过来。</p>
父子二人吓得亡魂大冒,胡乱套了衣裳抱头就跑。</p>
这宅子可是借的,如今走了水,林沧生怕要赔钱,因是连忙招呼仆役救火。奈何这群仆役好似被吓破了胆,提着水胡乱泼洒,那火势不见小,反倒越来越大。到得天明时分,好好的宅第被烧成了一片白地。</p>
父子二人欲哭无泪,只得打发管事儿的禀报了盐商。那盐商不曾亲来,只打发了个家中子弟,到二人身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阴损了一通,随即拂袖而去,倒是没提让二人赔偿。</p>
林沧、林煌长出了口气,紧忙领着两个下人去寻客栈。</p>
也是邪门了,这不年不节的,也不知扬州城哪儿来那么些外客,以至于四下客栈处处爆满!问过了一圈儿,也没寻到客栈入住。</p>
林煜恼了,骂道:“一个客栈有何神气的?爹,不若儿子去寻程大官人,再借一处宅院就是了。”</p>
林沧到底比林煜有见识,思忖着自前日起就一直倒霉,借住的宅院失火不说,客栈还爆满。哪儿来的那么多巧合?不问也知,那定是那位李郎中的手笔!</p>
因是便道:“甭琢磨了,这定是姓李的手段。”</p>
林煜想起那十几巴掌,顿时畏缩道:“爹,那咱们如何是好啊?”</p>
林沧捻须思量道:“姓李的是不想让咱们父子在扬州待啊。既如此,咱们先出城再说。先寻个庙观落脚,等那姓李的走了咱们再回来。”</p>
林煜道:“那要是姓李的不走呢?”</p>
“浑说,姓李的怎么可能不走?等着瞧就是了。”</p>
当下父子二人领着仆役出了扬州城,舍了二百斤香油,这才寻了处寺庙落脚。</p>
昨儿夜里走水,父子二人一夜不曾安眠。到得静室里方才要小憩,随即就有衙役登门。只道缉拿江洋大盗,拿着画像逐个比对。</p>
也不知怎地,那画像竟与林煜有几分相像!衙役上来就要锁拿,顿时将林煜吓得瘫坐一团。</p>
林沧紧忙舍了银钱,好一通分说,又将林煜的监生凭依拿将出来,这才将一众衙役劝住。</p>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才打发了衙役,二人刚躺下,又有人寻了过来。</p>
这回来的不是生人,而是林沧儿子,名林煌。</p>
林沧心下纳罕,紧忙出来相见。甫一见面,那林煌便道:“爹,大事不好,苏州府修石塘,原本只是从咱家那地前经过。也不知怎地,忽而就改了主意,如今那石塘竟将咱家的老宅都圈了进去!</p>
爹快回去想想法子吧,如若不然,只怕咱家老宅就要不保!”</p>
“啊?岂有此理!”</p>
头一回听说官府修石塘能把士绅家给圈进去的……就没这么欺负人的!林沧太阳穴突突跳,联想起这两日连番遭遇,心下顿时咯噔一声。暗忖,这莫非也是那位李郎中的手段?</p>
便听二儿子林煌道:“还不止呢!吴班头不知发了什么痴心疯,说咱家的地与黄册上不符,说要清查田亩……”</p>
“莫说了,莫说了,咱们这就回姑苏!”</p>
林沧心下自知,这不过是人家动动口的事儿,这扬州倘若继续待下去,说不得父子二人连性命都要交代在此处!</p>
因是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也顾不得方才捐过的二百斤香油了,领着俩儿子,带着俩仆役,当日便乘船回返。</p>
至于这扬州……谁爱来谁来吧,他林沧是不敢来了!</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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