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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婉拒:“江湖人不谈国事,我只来祭龙,请你早下山去吧。”

“山顶冷,”他言有黯然,“山下更冷。”

谢皎站在磐石上,伸展腰肢,自以为尽心,提点他道:“你是官府人吧?盐帮不好捉,没带精兵良将,我奉劝你别以卵击石。”她想了一想,“也别投湖自尽,死不留名,太亏了。”

萍水相逢,又不曾睹他真容,无所谓“珍重”,亦不必湿司马青衫。

“你要走了?”

“嗯,”她打个喷嚏,用鼻音说,“好女人上天堂,坏女人走四方。”

太湖七十二峰瑟瑟飕飕,月色昏黄,谢皎叹道:“多谢残曲。”

她正要跳下石头,陡闻一声猫叫,琴师猛然振袖而起。他势如白鸟,随那只逃走的狸猫跳出芦香亭。亭外芦花遮掩,峭壁虽有三棵杉树高耸入天,琴师却一下子就没了身影,原来竟是一处陡坡。

谢皎惊噫一声,脚在心前动,两步飞进亭内。

她左脚踏上美人靠,右手扶紧柱子,探头失声道:“喂!”

白翎将军一再朝前倾身,拂开摇曳雪波,左臂骤沉,莫名捞上来一只手。

琴师满襟是雪,人似醉宿芦花中,万幸没摔下坡头。他松披一件鹤氅,内衬并不捂得十分严实,敞出大片胸膛,颇显放浪。

山风当面,威风翎止不住跳摆。云破月开,飞白纷纷落下,谢皎难得愣住心神,瞳中照出他的眉目,悬榜画像在眼前一闪而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如梦初醒地避开双目,好声道:“抓紧我,我拉你上来。”

她攥牢那只冷手,鬼迷心窍,将手提凑耳旁,眨眼听指,心想:“东坡说过,奏琴者指上有声,莫非居士他老人家真没骗我?”

琴师从身后拎出一条狸花猫,野猫后颈受制于人,嗷呜松了口,掉下一条红彤彤的坠子。

“铅丹所铸,给它叼去,就要害了性命。”他抬起眼,“在下沈晦,娘子怎么称呼?”

谢皎四处撒目,顾左右而言他,啊的一声,答道:“我姓徐。”

包山寺撞了夜钟,近在咫尺,她一个激灵,威风翎抖索乱动。

沈晦明知故问:“促织将军,你怎么白了头?”

“促织活不到白头。”她怔怔地说。

他抽出手,摘去谢皎蓬鬓。她无处用心,只盯亭前三分白。沈晦掌托团团雪,扬散风中,温和道:“喏,活到了。”

雪风打旋,山月半衔,海角天涯一场美梦。谢皎腾的一跃而起,左脚踩右脚,故作镇定,喊道:“告告告辞!”

她气势如龙,拔足直往山下走,转过一弯石径,刚不见背后芦香亭的踪影,脚尖却又扭了回去。

谢皎装出一副好心肠的样子,拍额惊呼:“好事做到底,人还没拉起来!”

她再往山上走,将见飞翘的亭角,心搏穿林打叶,脚尖最终再折返,停也不停,飞奔下山。

促织将军飞越小桥,俯下腰捧水,哗啦激向满面红光。石阶一地鲜白,只有一道头戴长须的人影,横杀直撞,踩碎狐尾藻,风一般冲过绮丽的野蔷薇。

五指嵬嵬,天色微明时,翠萝深处有一名白衣人信步下山。

沈晦背后斜琴,怀中抱猫,经逢草桥一停。

昔日的雨迹未干,溪底藻荇交横。桥边这片石面平整如水,石壁坠露,左右各有一尊半蹲的小石猴像。一者捂嘴,另一者蒙眼,共同托举石壁,乃取“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之意。

“你看蝼蚁时,见它非横即竖,闷头乱撞,一切心思纤毫毕现,远不知有道目光高悬其上,是不是很可笑呢?”

他抚摸猫背,“我看所有人,正如纸上绿蚁,飞不出佛陀掌心。”

沈晦伸指,止住那滴露水,一时别无可写的话,于是收手下山。而他身后石壁上,徒留行云流水的八个匕首镌字:

“谢皎独来,琊之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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