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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伦见状吁口气,和缓道:“言辞虽激,亦合乎儒门大义。人心多诈,你非生坯子,一切须得留神。倘一日事罢,趁为师尚在,就早些回来吧!”
华枢应道:“我省得,师父惯好当面折人。这些话比起平常,根本不当什么。”
李伦一顿,怒道:“爷们二人相识于贫贱,虽以师徒相称,到头来这点忠言都忍不得么?”
“师父说得,我便忍得,不管好话坏话,弟子哪句不曾听呢?”
华枢起身将行,及至迈出司业院署,李伦骤然呼喝道:“你小子!逢年两节一寿,来师父这里点个卯!”
他没回头,如芒在背,匆匆逃离太学春苑。
那男人没好气甩袖道:“小兔崽子,敢不来老子戒尺伺候!活剥你一层皮!”
华枢一走十来年,脱胎换骨,在东京城站稳脚跟,很成了一番气候。然而师父从没等来他的拜寿和节礼,日子久了,只盼他报个活信儿。
细雨撒针,华无咎遍体鳞伤,心道:“师父,弟子为虎作伥,回不去啊。你老人家九泉之下可带了戒尺?十年分量,打下来不死也残,就饶了我吧。”
三步、两步、一步,蝇虫汲汲叮上前,嗡声乱叫庆喜。华无咎松下眼皮,谢绝最后一眼。
“……弟子华枢,但愿速死请罪。”
咯啷啷——
这响动令人耳酸,华无咎脑中一嗡,直震得两道眼皮酥麻透顶。半晌未死,他睁开细长眼缝,来人青衫木屐,背对于己守在身前,逼退一波又一波成群飞掠的察子。
她劈砍跳跃独战十数人,行刀如砍瓜切菜,步声脆亮,翻飞如鸿,只需一副刀鞘,生生打得上二指挥尽退巷后。余众眈眈相向,不敢越雷池一步。
“一无所成地苟活,功败垂成地赴死,哪个更容易些?”华无咎喃喃道,“不甘心,我不甘心……”
谢皎本已覆面,听他细语不由侧首,疑心自己被人识破,前方箭阵又来,不及多想,立刻回过头神以应。
上二指挥张弓放弩,锥箭暴如雨下,咄咄咄扎入墙皮巷瓦,击起一蓬蓬草木石屑。
谢皎出鞘,能自拚命者,能杀人也。
天地滞碍如樊笼,刀身湛然掠寒影,举切间划开一丝光亮。
刀光开屏流转,断箭乱飞,直扎退了一二排弓弩手。为首察子大吼一声,横心越过弓弩,径自入巷,扯长刀要将她劈成两半。
西北马匪的兵铁势若千钧,上手极吃力气,谢皎强抗不得,旋躲再三,刀风割开覆面,她一头劲上来便蛮冲过去。
嗤!
快刀入肉迅猛,卡骨不动,谢皎翻柄一搅,眼底隐隐然有渴血色,筋碎骨裂之声骇人可怖。
轰隆隆云上驮雷。
伥鬼饮血,她拔刀溅红,挥拭映电,不见半分细碎豁口。
那察子砰地砸落,身下须臾漫成红滩,豆大雨珠冲得伤洞发白,露出横斜破碎的肋骨碴子。
上二指挥骤失两只蛇头,兵荒马乱,杀败了斗志,立刻弃兵跪地求饶道:“勾当官饶命,小的们也是被逼无奈!”
谢皎无暇顾及其他,绑紧覆面,往华无咎舌底塞一块参片,连扇三四掌,不怕他醒透彻。她避开断刀将人挟起,越过满地伏尸,跌跌撞撞夺生门扬长而去。
华无咎浑身湿冷,舌根发麻发苦,嗫喏道:“伞,伞……”
谢皎察觉他果然迷糊,暗吁一口气,没好声道:“泥做的骨肉,也嫌雨脏。”
巷空人静,只有撒撒雨声。她挟华无咎一直走,木屐声脆,眉梢眼角坠珠。
咔嗒,啪嗒。咔嗒,啪嗒。
华无咎神志不清道:“送我回去,回、回太学……”
谢皎将他手臂一抬一紧,呸道:“回什么太学!去赵太丞家,求他救你狗命!”
参味入喉,醒昏间南柯一梦。
大雪压松枝。
“好。”他呢喃道,随即失感坠入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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