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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俘芈撇撇嘴,想到之前那场不愉快也不快意的宴会,哼道:“赵侯算不得什么有利天下之心。只是……没办法。”

“他要夷那些叛乱者全族,可这些人中总归有些孩子,那并无罪。以墨家之法,这些人不该死。”

“你说得对,赵侯就是故意为之,将他们罪罚为奴、隶,又说既是墨家之法他们不该死,那么这些人便要跟着咱们去高柳,任咱们处置。”

那士卒道:“连长,这些人可是恨着咱们呢。他们都觉得,要不是咱们,他们父祖兄弟不会死,他们也不会被牵连,更不会有夷族之祸。昨日宿营的时候,有几个人恶狠狠地盯着我,咱们又不准打人骂人,他们的话我又听不懂,真是……”

庶俘芈大笑道:“能不恨吗?公子朝作乱,是咱们出面击溃了公子朝,这些人事败,死的死、俘的俘,剩余些老小寡妇,他们知道什么是天下?他们就知道自己的家族父兄夫君死在咱们手中,岂能不恨?”

“恨咱们也好,证明咱们做得对。你看,他们恨咱们,那些被授田的封地隶农,不是感谢咱们吗?”

“恨我的人多了,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胡人恨我,阙与君恨我,公子朝是我逼死的,谁能做到天下人只爱不恨呢?”

庶俘芈回头看了看这数百名从贵族被贬斥罪罚为奴、隶、仆的人群,心中其实也颇多不满。

这些人既不会稼穑又不会纺织,去了高柳有什么用?

墨家的道义和天志推理中,这些人是蠹虫,对于这些人庶俘芈带着一种天然的鄙弃。

赵侯解决了公子朝之乱,墨家便是他必须要提防的对象,大量被牵连的贵族子嗣后裔被判处夷族,这就是在将墨家的军。

当时朝堂上一唱一和,有人说罪当夷族,并举了斩草除根的例子,言“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蕰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

可立刻就有人说,赵侯平定叛乱,多赖墨家之力,以墨家之法,以人为体,不以族论,所以应该免除这些人的死,而让他们跟随墨家去学学利民之理。

一唱一和就是说给墨家那几个人听的,这是逼着墨家收下这些人:赵侯可以夷族,天下人都觉得正常,一直以来就是如此;但是墨家不可以允许夷族,因为墨家的义站的太高,墨家若是反对夷族那么罪责就在墨家,口是心非。

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接受了这群人,先行送往高柳。

赵地的墨者对于这件事都是心怀不满,一开始也是并不同意,为此还召开了一次同义会讨论这件事。

赵地墨者的成分复杂,有代地的胡人、有泗上的青年、有别国的游士、有逃亡的赵人隶农,对于贵族的仇怨非是一日两日。

但最终还是胡非子出面讲道理,屈将出面压服了众人,最终才得以同意这件事。

除却墨家之法以人为主体、不以家族为法律承受的主体外,在道义上墨家也是不得不接受这些人。

因为墨家《非命》,同时反对“贵者恒贵、贱者恒贱”的血统论。

既然不认可“贵者恒贵、贱者恒贱”,那么就不得不承认“蠹虫是源于制度,而非是父子相传的”。

换言之,贵族之所以是蠹虫,不是因为他们生来就是蠹虫,如果那样的话“贵者恒贵、贱者恒贱”就是对的。

他们之所以是蠹虫,源于分封建制的制度,使得他们可以不稼不穑便可取粟三百斛。

只要打破他们存在的基础,那么他们的子嗣便可以不是蠹虫,而可能成为劳作以温饱富庶的人。

这是墨家内部的道义和在其辩术体系下的逻辑演绎,所以对于这些人的处置只能如此。

墨家和赵侯之间的后续谈判还在继续,答允的那些迁徙到云中、九原的人口还在清点,这批贵族的族人便要先行前往高柳。

一路上怨恨不断,正如庶俘芈所想的那样,这些人不可能不恨他们,要不是墨家,他们觉得他们不会有这样悲惨的境遇:若是公子朝成功,他们被清洗的就应该是公子章一系。

他们这些人没觉得夷族是错的,只是觉得夷自己的族是错的,所以导致了公子朝失败的墨家也便成为了他们最为仇恨的对象。

庶俘芈不在乎,他看不上这群人,他也参加过赵侯的宴会,在他眼中即便贵如赵侯,也不过是个眼界狭窄的小人物,他们这些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天下。

怨言归怨言,不屑归不屑,可命令既已下达,他也只能选择执行。

天黑之前,便要准备食宿,行进途中也没什么好吃的,只是一些煮熟的麦粒和一些腌菜。

之前教孩子唱《蒹葭》的那妇人捧着一个盛满了麦粒的瓦罐,奋力地吞咽着粗粝的食物。

身边那个大一点的孩子连连咳嗽,将粗粝的、难以下咽的麦子吐出来,将瓦罐往地上一摔,骂道:“麦,贱人之食也!难以下咽,不能食。”

那个刚刚学会蒹葭的孩子也带着哭腔道:“母亲,我想吃鹿脯,这个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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