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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抓着几条炸过的豆虫,啃着蒸过软化后的豆饼,吃的津津有味,虽然在他看来这是喂牲口的,但这时候吃上一些简直可以算作美味。
一旁,笑生和造篾启岁正在争辩,适感受着墨者此时的这种活泼而又思辨的气氛,愈发觉得惬意。
造篾启岁认为,这东西应该叫豆膏。所谓脂膏以膏之,可见膏是调和后稀释的,这东西如同流水一般,已经稀释的不能再稀释了,所以一定要称之为豆膏。
笑生则认为,这东西应该叫豆脂。菽豆身上多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所谓毛豆荚,便是如此。既然多毛,可以认为这是豆之羽。有羽则视为有角,有角称之为脂,所以这是豆脂而非豆膏。
这两人一个话语滔滔,如河不绝,一旦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一个疏离淡漠,犹如彩虹难现,可一旦说话往往命中要害。
两个人的争辩个引来了一些支持者,互相叫好,只让禽滑厘做仲裁判出谁人得胜。
墨者总是如此,即便最好辩论的辩五十四前往了楚国,可是平日里辩论的气氛一点都没少几分,反而因为少了一个可以镇住所有人的存在而变得愈发热闹。
白天里榨油每个人都要汗流浃背,到了吃饭的时候又恢复了力气,一个个争的面红耳赤。
墨子吃了几条炸过的豆虫,笑看着这些弟子们在那争论,心中在考虑适提出的那几种听起来有些骇人的的手段。
这些豆膏或是豆脂,便是所谓身有祝融之血的骗局。
膏脂轻而水重,两者不溶,分为上下。下面加醋,再加石灰,两者混合后便会产生气泡,其实温度极低,可是那些漂浮在上面的膏脂则像是滚沸一样。
之所以不用动物膏脂,是因为动物膏脂在那种温度下不可能融化。
墨子觉得自己又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水之类的液体,一旦滚沸,温度就不再升高。但在滚沸之前,温度会不断提升。
这是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经适这样一说,却顿时知道这并非虚言。
对于篡夺巫祝的事,墨子本来以为适做的这些只为此目的。
但当看到这些黄豆中榨出的膏脂后,墨子明白这又是一个如同麦粉一样的利天下之物,绝不是仅仅为了篡夺巫祝之名那么简单。
最起码,那几条口齿余香的豆虫便证明了这东西可以让人过得更好,吃的更好。
“终归,适是一个始终想着利天下的人。”
他这样默默地评价着,想到自己一年前在刺柏树下的那句璞玉可雕的评价,哑然失笑。
于是挥手将适叫了过来,问道:“你听笑生和启岁的辩题,觉得应该叫什么?”
适将嘴里的豆饼和豆虫咽下去,笑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啊。只是我不喜欢按照有角分还是无角来分。这样分不合道理,但合渊源。”
“我是个讲道理胜过讲渊源的人,所以我不喜欢这样分。不是错,只是没什么用。就像是非要按着血统和出生的顺序,分出贵族和庶农工商一样。这是一种分法,可是这种按血统的分法有人不喜欢,那为什么这样分就一定有道理呢?”
这番话更让墨子慨然,这些东西正是自己一直所想的。
若论起来,真正能够理解自己心中道理的,最得意之人便是当初的公尚过,可惜早逝。
禽滑厘虽然聪慧,也有行大义之心,一身本事也学的通透,可论及心意相通,终究还是不如已逝的公尚过。
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能产生一种超越年龄和地位的知己之感。
墨子喜欢定义,希望将世间的一切本源都定义,正如他定义的圆、力、运动、光的传播与镜面反射定理、体积与厚度等等,这些都是原本不存在的概念。
如果拘于原本已有的一切,恐怕很多东西都难以定义。
所以他只是笑看着造篾启岁与笑生的辩论,并未支持任何一方,因为他也觉得这样定义膏脂并无意义,至少对天下大多数人没有意义。
而他想不到,自己心中所想的这些话,适竟然完完全全地表达了出来。
不是那样定义不对,而是没什么用。
就如同原本九数中定义的图形概念与他所定义的圆和正方形概念,根本不是按照一种机制定义的道理一样:以前那么分没有错,但没什么用,并不能利于人,只能让人觉得麻烦复杂。
好半晌,墨子没有再问适这东西到底该叫什么,因为真的并不重要,就像适到处乱起的那些名字一样,需要重要的时候自然有意义,而不重要的时候便无意义。
所以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要篡夺巫祝通天地水火之名,说你有祝融之血,难道就是靠这些膏脂滚沸的办法吗?”
适摇头道:“不是的。既是祝融之血,当然可以轻易点燃柴草。这祝融之血啊,是用白骨熔炼出来的。当然,我知道他不是祝融血,只是一种物,但之前既然没有过,那么叫祝融血也没什么错。”
“世上本无祝融血,叫的人多了,那物便是祝融血。这是本源与名的区别,先生应当分得清,这也是墨家辩术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也是可以凭此驳倒天下学说的基石。”
“正如先生常说的,何以谓马?何以谓牛?何以谓圆?何以谓矩?何以谓力?何以谓动?何以谓止?何以谓大故?何以谓小故……”
“待过些日子,草帛做出,还请先生一定要这这些事物的本源总结出来,以馈后世。若此事能完成,想来墨者之学定能传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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