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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天下太平时，每到年底，朝廷体谅京官过得清苦，经常会发给双俸。</p>
现在天下不太平，朝廷没银子，不但不再给京官发双俸，甚至只发半俸，并且发给的不是不值钱的铁大钱，就是更不值钱的官票。</p>
而在京城生活的开销又大，任禾从岳父家带来的银子早花差不多。因为付不起房租，这两年已搬过六次家，租住的宅子是越换越小，仆役更是遣散的只剩下一个洗衣做饭的老妈子，现在全指着省馆每个月发给的那点印吉钱度日。</p>
眼看家里快揭不开锅，他不想妻儿跟着挨饿，昨儿下午硬着头皮去了趟府馆，本打算跟吉云飞、江昊轩等同乡借点，可干坐了一下午愣是没好意思开口。</p>
早上听老妈子说缸里快没米了，又拉不下脸去跟同乡借，正打算把妻子平时不咋戴，一直压在箱底的那几件金银首饰拿去当，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p>
收拾好东西走出去打开门一看，居然是余有福。</p>
任禾倍感意外，看着余有福身后的马车问：“余叔，您可是稀客，您老登门，是不是有啥事？”</p>
人逢喜事精神爽，正为儿子如愿以偿做上文官的余有福，拱手笑道：“禀老爷，今儿个登门的确有事，而且是大喜事儿。四爷让我来问问您，想不想换个差事？”</p>
“换差事，余叔，我不大明白……”</p>
“四爷说南苑缺个委署主事，任老爷您要是愿意，就赶紧跟车去一趟南苑。”</p>
委署主事相当于在各部院学习行走的主事，并非实缺，也不发给官俸。但韩四现而今是奉宸苑卿，有他在就有差委，而要有差事就能赚到钱！</p>
任禾没想到身居高位的韩四竟还记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想到正在房里哄娃的妻子，犹豫一下连忙道：“愿意，我愿意！”</p>
“那您得赶紧把官服换上，我在门口等您。”</p>
……</p>
与此同时，老老实实在家窝了几个月的荣禄，正带着一个家人同永祥一起，骑着快马直奔南苑。</p>
韩秀峰端坐在大红门内侧的南苑总管衙署里，一边翻看着堆在案子上的南苑文武官员名册，一边低声问：“各门防御、骁骑校、马甲和门军的钱粮有无拖欠？”</p>
王千里放下手中的钱粮账册，抬头笑道：“四爷，南苑可是内务府的衙门，要是连内务府文武官员都领不着钱粮，各部院的官员岂不早饿死了。”</p>
“这倒是，只是就算能领全俸，也不一定够他们养家糊口。”</p>
“门军还好，虽没工食银，但每人至少有三十亩养赡田。至于那些个防御、骁骑校和他们手下的马甲，每月领多少钱粮都有定制，就算那点钱粮不够养家糊口也没办法。”</p>
“连妻儿都养活不了，这么说更不会有钱去添置马匹盔甲和兵器了？”</p>
“一个门有一两匹马，一两把弓和一两套盔甲就够了，上官真要是来校阅，他们会赶紧去找别人借。”王千里想了想，又无奈地说：“其实，那些个有养赡田的门军不怎么来当值，甚至都懒得种那三十亩地，要么游手好闲，要么在外头做小买卖。真要是有上官来巡察，他们就花几十文钱雇个人来点下卯。”</p>
“这么说我南苑九门压根儿就没人守卫，没人稽察出入？”</p>
“大红门有，毕竟那是门面。”王千里顿了顿，又无奈地说：“这一圈宫墙不知道倒塌了多少，就算另外八门都有人守一样没用。前栅栏宿猫，后篱笆走狗，只要想进来谁都可以进来。”</p>
南苑说重要，那是非常重要，毕竟南苑是皇家苑囿，苑内有那么多座行宫和寺观，而且堪称京城之门户。</p>
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因为皇上自从做皇子时在南苑骑马摔断腿之后再也没来过，甚至极少命王公大臣来南苑的寺观上香祭拜，别说跟圆明园无法相提并论，甚至连西苑和景山等皇上一样极少去的皇家苑囿都不如。</p>
韩秀峰轻叹口气，正打算问问苑内在册的海户、苑户、匠役、皂役、庙户究竟有多少，刚被擢升为三等侍卫的德福，手扶腰刀走进来道：“禀大人，南营都司王河东、千总古魁等一十六人求见。”</p>
“有没有一个叫章小宝的？”</p>
“有，他们正在外头候着。”</p>
“让王河东、古魁和章小宝进来。”</p>
“嗻！”</p>
……</p>
王河东三人刚跟着德福走进大堂，正准备叩拜，徐九便手扶腰刀走进来道：“禀大人，荣禄老爷和正白旗佐领永祥老爷求见。”</p>
“请。”</p>
“遵命。”</p>
听说曾的顶头上司永祥也来了，王河东和古魁下意识回过头。而随韩秀峰一起从四川来京城的章小宝，则一个劲儿跟他最熟悉的徐九使眼色。</p>
荣禄走进大堂，见王千里和几个绿营武官分列在两侧，立马意识到这儿不是称兄道弟的地方，急忙拱手道：“荣禄拜见大人。”</p>
“又不是外人，无需多礼。”韩秀峰指指离公案最近的椅子，微笑着招呼道：“坐，坐下说。永祥，你也别站着，先坐下。”</p>
“谢大人赐座。”</p>
“德全，请万老爷和特木伦老爷也过来。”</p>
“嗻！”</p>
“等等，顺便让永泰、鄂尔海、富春、常格和二十一都进来，外头让小山东守着就行了。”</p>
旗人取名字很随意，比如韩秀峰所说的二十一，不是数字而是一个蓝翎侍卫，在“厚谊堂”当了四年差。还有一个旗人叫八十二，不但金榜题名中了进士，并且曾做过内阁侍读学士甚至太仆寺卿。</p>
刚才所说的万老爷，全名叫万仕轩，听上去像个汉人，其实是出身满洲舒穆禄氏，因为祖上有个叫万显丰的，所以他们这一支就以“万”为姓。</p>
而这个万仕轩跟蒙古人特木伦都是翻译科举人，不过所精通的不是满文而是俄罗斯文。明面上是理藩院俄罗斯馆的主事，事实上是“厚谊堂”的人，并且已在“厚谊堂”效力了三四年。</p>
人越来越多，大堂里根本坐不下。</p>
就在他们相互谦让着要站在后头时，柱子和余铁锁到了。紧接着，余有福又领着任禾走了进来。</p>
等带着几分拘束、几分紧张的任禾行完礼，韩秀峰环视着众人笑道：“人差不多到齐了，咱们言归正传。”</p>
王千里很默契地呈上一道昨晚草拟的折子，韩秀峰接过看了一眼，不缓不慢地说：“诸位一定很疑惑，皇上为何命本官驻南苑，而不是在西华门外的奉宸苑衙署办差。现在可以告诉诸位，因为皇上命本官整饬南苑，这差事不办妥不能回衙！”</p>
荣禄糊涂了，心想整饬南苑那应该召见南苑的文武各官，把我和永祥喊过来做什么？王河东等人一样被搞得一头雾水，只有消息最灵通的柱子和余铁锁乐得心花怒放。</p>
韩秀峰不想跟他们卖关子，直言不讳地说：“仲华，你已经不再是在家赋闲的户部郎中了，而是赏戴四品顶带的直隶候补道，从今儿个开始来南苑听用！”</p>
“韩大人，您不是在说笑吧？”荣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p>
“我能跟你开这样的玩笑？”韩秀峰反问一句，接着道：“永祥，我刚草拟了道折子，打算保举为南苑总尉。”</p>
南苑总尉就是百姓们口中的南苑总管，武秩正四品，总领九门稽查守卫事宜，虽跟之前那步军统领衙门的副将没法儿比，但在南苑这可是跟南苑郎中差不多大的官。</p>
永祥欣喜若狂，急忙起身道：“谢大人保举，谢大人提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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