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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书信中表示,如今敌情,他心中已是明了。并已令郡中士卒积极备战。然而李延炤请求郡府调兵协防令居之事,恐万难满足。然令居要地,干系重大,还望李延炤速速回师据守。若令居有失,辛翳与李延炤二人,必难辞其咎。
虽明知郡府如今兵力并不宽裕,然而李延炤对于辛翳的这种回复,仍然感到难以理解。他尚不知他自己之前擅自率部出击之事,正在州中酝酿着一场针对他的麻烦和风暴。辛翳回信的措辞之所以会如此激烈,也正是为这些杂事感到焦头烂额。毕竟李延炤算是他的属下,如今他擅自出击,辛翳自然也是难逃各方责难。
虽然李延炤的出发点总归是好的,做的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忽略掉的政治这件事,远比纯粹的军事行动更要复杂成百上千倍。而政治,通常也是军事行动的纲领。在如今韩璞兵败,州中精锐尽丧,人人自危的时候,他如此一张捷报,在让这些士族高门吃下一颗定心丸的时候,也将他们手中的枪口矛头,都对准了这个一枝独秀的小小县司马。
加之李延炤之前种种行为,也开罪了不少士族。虽然他做的那些事没有到双方兵戎相见不死不休的那种地步,但也早已在这些士族心中埋下一颗雷。一旦逮住机会势必要狠狠踩他一脚。
处在外界军事形势与同僚士族之间双重压力下的辛翳,便不得不写了那封措辞较为激烈严厉的回书。平心而论,在他觉得,广武郡能有今日,与李延炤的建言与各种努力的作为也是密不可分。不过在这样的重重压力之下,这位府君心中也是难以抉择。不过联想到李延炤自去令居之后种种不太听话的表现,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毕竟李延炤的职务乃是令居县司马,他职责便是负责令居县防务。如今他请求郡兵协防令居,从辛翳的角度上来说,完全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来拒绝他。而他自己,却是决计无法拒绝自己的职责。倘若令居失陷,但广武仍在,则他大可以李延炤来平息那些蠢蠢欲动的同僚士族的怒火,即使州治张使君追责下来,他也可以百般推诿。
如此一来,不论战事如何,辛翳在形势之中,却是早已立于不败。之前族兄辛岩自沃干岭败退而回,虽说有些狼狈,但好在见机得快,所部郡兵仍余大半。武兴所处位置,又远在姑臧之后,若自己向他请援,击退虏贼确不现实,不过保广武郡无虞还是做得到的。
李延炤望着自己所属郡兵列队缓缓通过大河上架设的那三座浮桥,折而北返,心中一种复杂滋味涌上心头,不知该如何言说。他身旁崔阳带着几名士卒,每人左右手之中,都提溜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些首级显然刚砍下不久,首级的脖颈处,还在向下滴着血,在地面上汇聚着,逐渐成为一滩滩血色的小潭。
“疑似的敌军探子,都清查完毕了吗?”李延炤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手中提着的首级,出言问道。
“禀司马,这八人皆试图冒名,却被他们虚报的同一什伍或是队中军卒识破,确为敌军中军卒改扮而成的探子。另有四人无法查证,我已令所属看押起来,准备渡河返回县城之后,再将其看押入县牢之中……”
李延炤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崔阳麾下军卒手中人头,道:“在河边立几根旗杆,将这八颗人头缚于其上。就立在浮桥边。我等渡河之后,传我军令速速返回县城,浮桥不必拆毁,便留在此处吧。”
崔阳闻言却是有些不解:“浮桥留在此处……若敌军去而复返,以我等遗留浮桥渡河,却又将待如何?”
“敌军先锋新败,裹足不前,显然是不知我军虚实。刘胤多半生恐他所部陷入十一年一般处境,故而绕道偷渡,宁可走远路,也要避开金城。可见其心中虚实谨慎。如今我等更将他们所遣探子斩首立在此处,不毁浮桥,虏贼多半会认为我等有所依仗,反倒不敢轻易由此渡河。贼军势大,若让其探得我军虚实,即使我等拆毁浮桥,难道就能阻挡虏贼前进步伐吗?”
“属下明白了。”崔阳抱拳躬身,而后退行几步,转身对着麾下军卒一挥手,那些血淋淋的人头便在李延炤的视线中逐渐远去。
韩璞留下来的四百余溃卒此时已与战锋营一同渡过大河。其后便是辅兵,再后是辎重。以骑卒殿后。辎重中过于沉重的物资已在南岸一侧河边装船运向对岸。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光景,所部两千余县兵才算是相继渡过大河。随之便在北岸集结,准备听令前行。
“传令下去,全军歇息两刻,而后启程,急行军返回县城!”李延炤自浮桥上行下,看着面前这一批疲惫不已的士卒们,语调急促道。
随着传令兵自行离去传令,李延炤又乘马前行二三十步,便见到陶恒所率骑卒们下马歇息。然而陶恒仍在安排人手巡哨。不多时,巡哨的几名骑卒乘马离开,陶恒便看到信马由缰而来的李延炤。
“速遣一骑卒,携此信返回县府,将之交给辛明府……”李延炤压低声音对陶恒道。套很很快会意,双手接过那用木筒封起来的书信揣到怀中,神色郑重地对李延炤点了点头。
信中言及,不过是之前崔阳汇报的虏骑已至枹罕,极有可能偷渡鹯阴口,并速往郡中四掠。鉴于目前兵力紧张,无力在野战中击败敌军,只能凭借加高加固的令居县城据守,因此请辛彦速速调集人手,将县中百姓强迁往姑臧左近暂避。毕竟虏骑一来,若是四出而掠,则郡府也势难幸免。
请辛彦将民户强迁避祸,同时将县府府库中钱粮也尽可能地转移。营中粮仓早已囤积了足够三千士卒支用半年之食,李延炤倒也不担心到时候若凭城据守会后援断绝。除了迁移钱粮人户之外,又请辛彦拨款拨料,请工坊工匠加紧打造军械箭矢等。若之后必须守城,这些东西便是人力单薄的己方为数不多的倚仗。
敌众我寡的形势之下,势弱一方必然会想尽办法增加自己的倚仗,以便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天平之上,加上几颗可以令自己获胜的砝码。这便是所谓庙算。然而庙算得道,战争却依然是两军将士面对面的拼死搏杀。在胜利的曙光到来之前,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望着在谷地中蜿蜒前行的长长队伍,李延炤心中忐忑不已,根本不知在不远的将来,这些此时还在行走的部属,又有多少人能够活着,活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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