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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叹息了几声,宽慰他道:“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你与你小妹迟早有相遇之时。元喜,你不必叫我前辈,我姓董,如果不嫌弃,你便叫我声董大哥吧。”

“董大哥,最可气的是,造成这世道是华闲之那奸佞之臣,我却要奉命保护这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段元喜咬牙切齿,目光中露出深深的恨意,他没有发觉,当他提到“华闲之”三字时,这位董大哥脸色突然变了。

比他更深的仇恨在董大哥脸上掠了过去,紧接着那仇恨变成了喜悦,这喜悦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确实,确实,老天无眼,让那奸贼得志呵!”

董大哥与他一样咬牙切齿,两人发了一顿牢骚,段元喜觉得这位董大哥说的话句句都称自己心意,自己在家破人亡之际遇上这位贴心贴肺的大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忍不住道:“大哥,如果不是担心无人去寻找小妹,我真恨不得杀了那华闲之!”

董大哥摇了摇头:“贤弟,这可万万不能,华闲之是新科剑圣,剑技高明几乎是独步天下,你不要做这傻事。至于你小妹,如果你抽不开身,我正好闲着无事,倒可以去替你找找。”

“这……这不有劳大哥了么?”这位古道热肠的董大哥让段元喜大喜过望,他身在军中,自然不能随意离开,否则就成了逃兵,各地官府会全力缉拿,听到董大哥愿意为他找小妹,心中总算有个安慰。

“贤弟,不如这样,你我如此投机,我们结拜为义兄弟,这样你小妹便是我小妹,我定然全力去寻找!”

段元喜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人如此待他,他如何不感恩戴德?他恭恭敬敬向董大哥行了礼:“大哥,我失去父母,却又得了一个好大哥……”

“放心,贤弟,妹子我定然给你找来,我还有些钱财,这点小事一定能替你办好。”董大哥拍了拍他的肩:“唉,只是我帮得了贤弟你,却帮不了天下如贤弟一般的其他人呵。”

段元喜扬眉问道:“大哥这话怎讲?”

“华闲之不除,世道便不变,世道不变,象贤弟这样被害得家破人亡的还不知会有多少……国难当头,大哥我空有除贼之心却无除贼之力,唉!”

段元喜心怦然一跳,不错,在他看来如今大余是国难当头,国难当头的原因是华闲之,自己当兵时的梦想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如今不正是有这样一个机会在自己面前么?

华闲之终于放下笔,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几天除了劳心之外还要劳力,既要替陛下出谋划策,又要加紧剑技练习,即使是他这样精力充沛的人,也觉得有些累了。

不累不行呵,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这么烦琐的事情,无论是谁替自己分担,自己都有些放心不下。虽然明知现必躬亲不是什么好现象,但那又能如何,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才实在是少之又少……

“老师,这两天赶到京城里来的剑士又多了起来。”崔远钟兴冲冲进来,他嚷嚷着道:“老师与傅苦禅之战,已经天下皆知了。”

“传得可真快……”华闲之别有深意地嘟哝了一声,消息只怕在他确定迎战之前就传出去了,王泽厚他们布了一个局,提前将大战的消息传出,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阿望肯定也听到消息了,他一定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呢。”崔远钟兴奋起来话总是有些多,他近乎孩子气的兴奋也感染了华闲之,华闲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就想阿望了?”

“哈哈,想听听阿望说在外的经历,他信里说了些事情,我觉得挺有趣。”崔远钟有些憧憬地说道。他自幼追随在华闲之身边,几乎没有离开过华闲之半步,以前他几乎没有想过离开华闲之的身边,但自从轩辕望离开后,他的心也渐渐活了起来。

“看来阿望是带了个不好的头啊。”华闲之半是玩笑地说道:“不过,远钟你是该出去走走,见得越多,你对剑的感悟也就越深。读书人都讲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我们剑士也是如此,闭门苦练十年,也比不上出外游历一载。”

“那么,老师胜了傅苦禅之后我就出去游历!”崔远钟知道华闲之也鼓励他外出游历,心中不由大喜。

这个远钟,对自己倒是有十足十的信心呢,大概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战败吧。

华闲之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崔远钟对于自己的信任近乎盲目,即使自己的对手是这位号称“二十年来第一剑”的傅苦禅。倒是自己并没有他那样十足的信心,傅苦禅的剑曾经横扫过大余国剑士,自己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与人斗剑,但曾从别人嘴中听过他是如何击败一个又一个强劲对手,平心而论,自己的剑技与他相比也就半斤八两而已。

但是,自己不能败。傅苦禅如果败了,最多是失去“二十年来第一剑”的称号,自己如果败了,就要动摇新政的根本……新政现在只是一棵小苗,还必须有自己的呵护。

华闲之这个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小苗是无法长成参天大树的。他明白为了崔远钟的成长,迟早自己须对崔远钟放手,但在新政上他患得患失。

强烈的救世意识,苦行僧般恬淡的生活,坚定不移的革新信念,这是华闲之能在这大变革的时代中顺应潮流的原因,但也使得他被人在背后评论为“迂”,“迂”而不腐。

“孤寒在做什么?”

收住自己的思绪后,华闲之又坐回到自己位置上,他随口问了一句。崔远钟耸耸肩:“还不是被小雪缠着不放,小雪想吃扶英的饭团了,孤寒大概在帮她做饭团吧。”

华闲之苦笑着摇了摇头,阳春雪真给自己惯坏了,虽然大的坏事从不做,但一些小的恶作剧也从不断,她想吃饭团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要缠着柳孤寒吧。孤寒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可惜小雪年纪尚小,如果再过个三五年,自己就可以为这对徒弟做主了呢。

想到弟子们的终身大事,华闲之就有些头疼。孤寒与小雪姑且不说,远钟年纪也不小了,却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女孩儿,铁山则似乎对小雪有些意思,只可惜小雪的心全在孤寒身上,自己得让铁山转转心思才行。还有一个阿望,他可是最头痛的一个,他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伴……

绯雨的存在,华闲之早有所觉,但对于弟子的私事,他不愿过多干涉,在确信绯雨对轩辕望没有任何损害后,他象所有开明的家长一样,对这事选择了沉默,并告诫同样对此有所察觉的崔远钟与柳孤寒不得提及此事。他本意是顺其自然,但现在深思起来,却发觉这是最麻烦的一对。

这个时候,华闲之却没有想起自己。素依故去也一年有余,他却仍没有意中人。泰武帝陛下曾多次要赐婚,甚至提出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都被华闲之婉拒了。

推开放在桌上厚厚的奏折,华闲之又铺开一张纸,在纸上写下了五个弟子的名字:远望寒山雪。

崔远钟见他又在思考什么,没有打扰他,悄悄退出门去还顺手将门关上了。华闲之对此象是没有觉察,他仍在思考着自己弟子们将来的幸福。这么多年以来,他为天下人的幸福思考过,为大余国皇室的幸福思考过,为自己弟子的幸福思考过。他几乎替所有人都操了心,却唯独忘了为自己操心。

每个人,都应为自己操心的。

“我这是怎么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起来,呵呵。”自己嘲笑自己了一句,华闲之喝了一口茶,整理了一下思路,他又拿起写了一半的折子,开始继续构思未来的大余国来。

整个屋子静悄悄的,窗外传来的蝉鸣声若有若无,透着窗纸,一线光射在华闲之脸上,让他的脸色半阴半晴。华闲之偶尔会停下笔,侧着头思索一会,但很快便又会伏在桌上,继续他地工作。如果他的思绪很顺利,或者是解决了个什么问题,他也会露出开心的微笑。但如果思绪卡住,或者是设想中一个问题迟迟想不出解决方法,他便会锁住眉的。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也是充满孩子气的。

光线在慢慢偏移,窗纸变成了桔红,黄昏即将来临。华闲之听到外头御林军换岗的口令声和他们整齐的列步声,这让他微微一笑,这群军人刚来时着实打扰了他的清静,但现在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什么样的生活都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新政便象改变了大余国朝野臣民的生活习惯,阿望信中提到的民间那些反对之声,不过是他们生活习惯突然改变后的牢骚,只要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便一定能适应下来,那个时候他们不但不会反对新政,而且会对所有反对新政的言行感到不适了。

可惜的是,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裕,若来自外国的压力不是那么大,自己或者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完善新政,从而尽可能地减弱新政给百姓带来的不适与痛苦。

世上之事,从来没有万全之计呵。如果外国的压力不大,只怕陛下也不会有如此迫切的革新需要,而自己恐怕还在东都的医馆之中替人看病呢。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来人大概怕惊动他工作,所以有些谨慎。当来人停在门外时,华闲之问了一句:“是谁?”

“华先生,有人送来一封密信。”

听声音是御林军士兵,华闲之与他们交往得少,因此记不起是哪一个。他哦了一声:“好,快拿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夕阳的光芒立刻闯了进来,华闲之抬起头眯住了眼,夏日的阳光极刺目,他只能看到一片金光中一个御林军的身影。

“信呢?”

“在这里。”那御林军士兵举起了魔石之枪:“为天下人除此贼!”

魔石枪砰一声响,华闲之的身体剧烈抖动一下,他眼睛已经适应了骤然进入的阳光,他看着这个脸上尚有几分稚气的御林军士兵,猛然意识到他的年纪大概只有远钟或阿望那么大吧。

段元喜瞪大眼睛看着华闲之,华闲之脸上露出惋惜与失望的神情,象是看到晚辈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在段元喜心中,原本想到华闲之会有各种各样的表情,愤怒,狂暴,或者是哀告。但是华闲之却只有惋惜与失望,这一刹那间,段元喜也隐隐意识到,自己或许做的是一件值得惋惜与失望的事情。

“错了……”

华闲之叹息般地说道,就在这时,听到声音的华闲之弟子和御林军士兵们都匆匆奔了过来。段元喜毫无反抗地被按倒在地上,他开始大笑,但笑声中却满是迷惑与恐惧。

“错了?”

是什么错了,自己错了么?不,自己没有错,自己家破人亡是这个家伙的新政造成的,天下百姓的痛苦是这个家伙的新政造成的,自己是为天下人除贼,必然会名垂青史。

可他为什么说错了?

或者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华闲之在最后时刻也意识到他自己的错误?他对自己说“错了”,是在向自己惭悔,是在向天下人认罪么?

可是他脸上为何又是那种惋惜与失望?

“郎中!郎中!快请郎中!”

崔远钟撕心裂肺的声音响了起来,将他的狂笑压制住了,接下来的事情段元喜便一无所知,他被自己的袍泽们七手八脚地拖了下去,这些平日里情同手足的弟兄,这时为什么这样愤怒,他们看自己的眼光为何如此仇恨?

自己是在为天下人除此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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