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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福听完,小嘴儿一噘:“母亲在家里会等着急的。”然后也没有别的办法,加福素来是父亲接的,她不会说自己先回家的话,再说她还要等父亲。
晚饭已经吃过,加福就和萧战去做功课。真红色镶百合花的榻上,一个人占住小桌子的一边。
……
从小厅望出去,前面是一片绿林,后面是一片水光。不管往哪里看,都风景怡人可圈可点。
但梁山老王和袁训哪有功夫欣赏,忙着拌嘴还来不及。
该老王喝了,他一气干完手中的酒,满意于自己的状态,笑了笑,再把面色一沉,这个表情才是给袁训的,老王侃侃而谈。
“想当初大倌儿和你定下亲事的时候,老夫我什么时候说过一个不字,为的是什么,你小子明不明白?大倌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梁山王府唯一的接班人,他喜欢和你定亲,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这里只是喘口气,冷不防袁训就接上来。
尚书比老王爷年青,喝酒比翻书快。梁山老王一停顿,“骨嘟”一声,袁训一碗酒已经下肚。
梁山老王瞠目结舌:“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小子这是截我话头……”袁训哪里理他,放下碗说起来。
“您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是舅父带大,舅父就是我的父亲。我娶加福母亲,是舅父做的媒人。所以妻子我是捧着手心里的,别管她后来什么抗苏赫,什么当二爷。她在我眼里就是水珠子里最嫩的那一个,碰不得撞不得不高兴不得,加福生得像母亲,您自己想,我该有多疼爱她?”
这是个问句,需要停一停,配合质问对方的眼光。这就给了梁山老王可乘之机,他一抬手,像是舌头只一动,一碗酒也就没有,袁训也吃惊,也是一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话头就到老王嘴里。
“大倌儿在我面前是说一不二,你自己想我孙子呢?我的孙子,我唯一的孙子,他今年才七岁,他是拳也会打,功也肯用,兵书背的比他爹好,精力充沛体力十足,我每天看着他,晚上睡觉都要笑醒。他不就是喜欢个加福吗?喜欢加福有错吗?加福是他的媳妇,这亲事不是你跟大倌儿定的吗。我孙子就要加福在身边,这没有错!”
老王与其说是对袁训辩解,不如说是对自己的解释。当初他刚回到京里,渴望过的日子是天天陪孙子玩,玩到孙子哈哈笑,这日子该有多开心。
结果呢,每天起来晚一点儿,孙子就一出溜没了人影子。
心里郁闷吧,在家里还没处说理。
和妻子老王妃说,老王妃笑话他吃加福的醋。侧面的对儿媳王妃问一问:“这战哥儿总是在亲家的家里,这不好吧?”
儿媳王妃笑容满面:“战哥儿喜欢。”一句话就把老王的嘴堵上,他的孙子竟然不喜欢祖父天天哄着,小小的年纪喜欢去别人家里?
等到老王弄明白萧战喜欢加福没有错,已经跟孙子生了无数的气。现在想想,那气生得真不值得,真耽误他陪孙子玩乐。
又通过两年里教导两个孩子上学,发现加福可爱伶俐过人聪慧,把个野性小子萧战能带的乖乖坐在书桌旁,老王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觉得加福小姑娘真是好。
她要是带的萧战去杀人放火,那家里大人固然是能约束,但难免也要伤透心。
加福为什么不是带着萧战去杀人放火的孩子,这与她的家教有关,与她从小听的全是乖乖巧巧有关。在这里要感谢袁训夫妻生下一个好孩子,但老王怕表露感激袁训尾巴翘上天。他只在乎那最重要的一条,加福天生就是个乖孩子,直接把忠毅侯夫妻抹到一边儿去。
老王心想你家加福这样的好,你凭什么不让我接加福,不让我接呢!话涌向嘴边,对着袁训没完没了,这一回的话头怎么也不肯轻易交给他。
“要加福陪着有错吗?有错吗?你说有错吗?”
袁训失笑,几次想打断老王:“我还没有喝醉,您这话太重复。您要是没话说,该我了。”
对面的老王吹胡子瞪眼:“有错吗?有错吗?”看架势这一句话打算重复到地老天荒。
袁训没有办法,吃着菜好笑等着。
在无数个“有错吗”以后,老王终于出了一口长气,他用许多的“有错吗”,再一次把自己说服。
刚回京他认为孙子让老妻和儿媳惯坏,变得不像自己家拿得起放得下,顶天立地的孩子。到后来他发现这就是他的孙子,跟他的儿子萧观小时候一模一样。
梁山王萧观就是这个脾性,要什么得给他什么才行。
定亲事,双方父母一起相中大姑娘,萧观就一句话:“二姑娘!”
“大倌儿啊,大姑娘要先定亲事才行,她是嫡长女,”
“二姑娘!”
“大倌儿啊,大姑娘比二姑娘生得好,”
“二姑娘!”
跟萧战的“我要跟加福玩”的斩钉截铁,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没有分毫的变化。
梁山老王带着微笑回忆以前,体现这种固执的地方很多,比如萧观很小就闹着上战场,他的父亲不答应,让他成过亲以后再去军中。萧观是你不让我从军,我就不成亲,跟父亲耗着。
在这个地方就体现出二姑娘的好,二姑娘是凡事都听萧观的,萧观出去打架,一走就是一个月不去看她,萧二姑娘还是相信他。萧观说从军后再成亲,梁山老王妃不答应,萧二姑娘帮着萧观把婆婆说服,萧观才得以去军中。
从王爷萧观的手上,可以找出很多与萧战相似的地方。而老王回想着,笑容不由自主的精彩。
这就是父子,血浓于水不可分割的相似。
月光明亮,酒香悠然,如果对面不是还坐着袁训,今天将是个老王思念儿子的好夜晚。但对面袁训虎视眈眈,老王出长气的功夫,话歇上一歇,袁训一抬手,一碗酒下肚,笑容可掬接过话头。
忠毅侯觉得等了有半天,把他憋闷的肚子里话排山倒海似的多。酒好似引子,把他的话呼呼啦啦往外面勾。
“相看我妻子以前,太后做主,京里有名的闺秀我相过一个遍,那又怎样?我一个也没相中。按道理说,我妻子跟京里的闺秀不能相比,但她是舅父说的亲事,我没出京以前就打算这亲事我要了。”
袁训眸中闪动温柔光采,他真的是从收到舅父的信,就对自己说,亲事是父母之命,舅父做主,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然后进安家门,把三姐妹头一面看过,掌珠强,玉珠文,只用宝珠最正常。
又温和又稚气,娶回房里一定百依百顺。
当时小袁还有个妻子要乖巧听话的心思,不然他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和善要让儿媳欺压。
阮梁明等人帮着他,出题目显风采,把袁训衬的一无是处,掌珠不看他,玉珠不看他,只有宝珠为个见面礼跟他纠缠不清。
宝珠甚至还好心地帮袁表兄相看小城中女子,让知道自己风采过人的袁表兄好生咬牙不服。
呆子,小呆子!
你到了许亲的年纪,你就不为自己想想吗?你分明是没正眼看我是不是?
余伯南的事情,是袁训背后里了解到,他看到宝珠的稳重。
补好的衣裳,让袁训看到宝珠的针指过人。
天下所有的好,不管是念书好、功夫好,还是手艺好、种田好,都要花一定的功夫在上面。
掌珠艳丽过人,咄咄逼人,阮梁明等人一眼看出掌珠平时下功夫的是要强。
玉珠书呆子一个,让人一眼看出玉珠平时下功夫的是看书。
这都不是袁训心里能陪伴母亲的人选,只有宝珠,她做活的手艺那么好,虽然当时不肯做菜,但老太太私下里对袁训打保票:“我们宝珠最会做羹汤。”袁训就认定是她。
说起来他的原因简单又明了,什么年纪什么身份要办什么样的事情。
掌珠当时太强,但出身官宦之家,嫁的也将门当户对。只要不是还在风里雨里打拼的人家,当时怎么想到会有福王造反,而掌珠又嫁到文章侯府。
稍稍有几代的安稳家世,谁不是返璞归真,由喧嚣转为沉稳,希望宅门里岁月安静,不会盼着家里天天你斗我斗呢?
掌珠以为自己的美貌独占鳌头,她没有想到袁训第一眼就把她否定。
玉珠又太斯文气,话里语间全是爱书成癖,唯我和书独尊。
袁训是个大男人,在他的朝代里只有男人才走功名的道路,他自己又苦读数年成为公主师,深知道学问来的不容易,这需要拜名师头悬梁才有出门吹的本钱。
第一眼又把玉珠否定,觉得闺阁女流认字可以,当着人的面前论文吹嘘不必。虽然第一面相见玉珠没怎么吹,只是对董仲现家的藏书楼大感兴趣。
不管袁训建立在父母亲深情厚谊上,对妻子有平等的心态。后来又建立在姑祖母为加寿定好道路上,为女儿当个贤后不惜一切,他始终是个男人,是个出门能顶天立地,所以回家里总想妻子小鸟依人为最好的那种男人。
有共同语言,不妨碍他希冀妻子温柔可人。
男女在先天心理上的差异,一般来说很难改变。有时候存在特定的环境,也许有不同。但真到水深火热的关头,再娘的男人也有爆发阳刚的时候,再刚强的女人也有柔弱的一面。
袁训有这样的心思并不奇怪,也就对安家唯一符合闺秀标准的宝珠疼爱至今。
他要的,是一个能陪伴母亲,陪伴自己,能生孩子的宝珠。宝珠给他的,不仅是能让婆婆满意,还能让舅父满意;不仅能陪伴丈夫,还能为他打仗出一臂之力。而且还能生孩子,至今生下六个活泼健康孩子的贵夫人,京里找不出第二家。
爱屋及乌,何况小女儿加福不是一只小乌,也是一个小可爱。袁训作为父亲的保护欲望和对妻子的疼爱移爱到小女儿身上,今天加福打人的一幕,袁训不能接受。
他滔滔不绝:“……加福应该像母亲一样的温柔,有不开心的事情,在家里有我保护她,出门有战哥儿保护。不是像今天这样她动手打人,您怎么还给她专门铸造打人的东西……”
老王爷想插话,这是战哥儿怕加福打木桩伤到手,特意求祖父铸造出来。但袁训丝毫不给他空当,继续长江流水永不断一般话山话海的接着说下去。
“加福学绣花最好,她母亲最会做衣裳……”一长串子全是宝珠的好,以当事人的情深,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老王爷着了急,他还没有说完呢,再说话全让袁训一个人说光,这不就是他赢了?
老王爷咬咬牙,我看你小子喘不喘气,有能耐你今天一夜不要停,明天一早,是了,明天你小子得上衙门,你就说吧,到明天你要先走,你就是认输的人。
老王爷慢悠悠等着,老夫已经告老,陪你熬一夜没什么。
外面走来老王妃,老王妃皱眉问家人:“搬进去四坛子酒?能醉死人吧?”
“奴才要不是回不能再搬,老王爷要让把桌上几上全摆满。”家人比划的是大坛子,金华酒一坛几十斤的那种。
老王妃苦恼的有个主意:“谁负责烫酒,给他们掺上水。”
厅上,袁训再本事,也歇了歇,老王把面前的酒喝干,轮到他开始了。
刚才说过儿子孙子在家里的重要性,是独一无二,所以要什么只要好都得给。现在是直接拿大帽子压袁训。
“从我祖上开始,代代有战绩。战哥儿有加福才肯学,你不让我接加福,你是想断我王府的根苗?”
这一回是辩论,老王等袁训回话。
说话就要喝酒,袁训喝干,咧一咧嘴,这是什么味道。
他们厅上没有人侍候,烫酒的人是在外面。当着他们的面把酒从坛子里取出来,提到外面去热好,再送进来。
这酒是袁训自己倒的,这一口喝的他从牙根开始难过,这酒怎么改了味儿?
美酒掺上水,不只是味道薄了那感觉。
袁训猜到内宅里有人发话,这是敲打两个人不要再喝。袁训不动声色,只回老王的话:“我家是要养名门闺秀,您让加福学杀人,您是想污我家的门风?”
老王要回答,就要一碗酒下肚,“噗”,喷出去大半。袁训哈哈大笑,抚掌大赞:“好酒,府上美酒如葡萄。”
他指的是当时产量不高,大多由外域而来的贵重葡萄酒。
老王尴尬一下,随即也想到与内宅里有关。如果妻子不在家,这可能是儿媳的关心。但妻子在家,这只能是老妻的主张。
见袁训还在嘲笑,梁山老王把个老脸一厚,居然把他的“奉承”揽到身上。
这酒掺上水,袁训不肯再倒。老王亲手把盏,为他再满上一碗半酒半水,袁训看着他的动作嘻嘻而笑,心想再喝下去指不定我也要吐。
但先离开的那个输孩子,侯爷还不能轻易的说走。就和老王硬着头皮端起酒,捏着鼻子往嘴里一倒。
两个人又开始大辩特辨,就加福陪伴战哥儿的重要性,和加福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一通的争执。
这酒掺上水,它也有度数。不知道有没有人尝试过,头一碗由美酒转为薄意思,舌头上是失落感。但喝下去一坛子,酒也算有了,酒意上来,舌头不辩味道,喝酒的美感又一回出来,两个人说的挺开心,喝的也挺开心。
梁山老王妃又过来看上一回,认定这两个人醉了。不然哪有这薄酒也越喝越喜欢的?
老王妃当机立断:“给他们换醒酒汤,再比拼只拿汤论输赢吧。”家人捂着嘴笑答应,老王妃回去内宅。
房里,萧战正在唤母亲:“我们写完了,母亲快来收拾书包。”加福笑容灿灿的也等着。
战哥儿是想给加福收拾书包来着,但加福说母亲的话,书包归母亲收拾。萧战是个听岳母话的孩子,老实地没有动过手,见加福写完了,就叫自己的母亲。
萧战学的越好,加福在梁山王府地位越高,小王妃的名称都出来,何况收拾一个书包。
梁山王妃欣然而至,觉得这书包不是请祖母收拾,不是请祖父收拾,战哥儿自己也不碰,只留给当母亲的,这是儿子的孝敬,给自己增添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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