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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魏行还愿意往欧阳家里来走动,不过是为了自己。枕头风这种东西,是人人相信有,也人人在没有的情况之下,不介意或很愿意听听。
魏行就是这样,他内宫里没有人,往欧阳家里来走走,对他来说是多个认识的人,难免的也能听到一些什么。
所以他尽管鄙夷欧阳父子,还能伪装出面上的微笑。
他是这样想的,欧阳父子和他想的一样。
欧阳父子结交官员,内宦官、外京官、京外的官一把子抓,跟魏行想的一样,难免的也能听到一些什么。
这些你难免我难免,是建立在双方交谈的基础上。而此时呢,他们在你难免听到,和我难免听到的心情上,都没有交谈的心。
魏行固然是认为已攀上席连讳,不想在欧阳父子们面前说错话。欧阳父子也是有心结。
欧阳父子去年在鲁豫面前打听刑部,为欧阳住进刑部大费心思。结果让鲁驸马钻了空子。
鲁豫不偏不倚带着儿子们出现在行凶的现场,让欧阳父子不由得怀疑自己说漏了话。
但幸好谋划的事情不止一件两件,欧阳父子们还可以再掀起一个大案。他们草木皆兵,轻易不肯说出去。
和魏行含糊的说上几句,魏行只知道他们又要干点什么,见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只能离去。
出得门来,魏行眯起眼睛,且让我看看你们的手段再说。
……
小六过生日的前几天,天气愈发的暖。春雨本就贵如油,而就是几点子雨下来,也再没带来倒春寒。
春花因此更加明媚,而丫头们早早换上春裳,娉娉婷婷走在花丛里,不管是当差还是采花草,都形成家里的一道风景。
这天气这样的好,袁夫人也肯走出房门,去和老太太说着话,看上半天的戏。
老太太的日子悠闲,上半天看戏,下半天午睡起来,去和袁夫人说话。晚上以前是轮流有孩子们陪她,现在是她轮流的去看写字的孩子们,去看月下吹笛的小古怪。
上半天的看戏,为的是热闹。袁夫人既然肯出来陪她,上面唱着戏,下面两个人乐呵呵说着话。
让袁夫人走出房门的最重要原因,是挂念在路上的龙显邦等人。袁夫人就道:“不知道到了哪里?”
昨天两个人算着出了京城一片,今天就按着下面的路程算就是。老太太推敲:“这船行得快,”
“他们肯坐船吗?”袁夫人微笑。
老太太笑道:“有方姨太太母女呢,”沉吟一下,自己又笑了:“你挂念的对,方姨太太怎么能管得住爷们?”
“回去的不止是小爷,还有成年的爷们。要是显邦他们怂恿着骑马,把方姨太太和明珠抛下倒不担心,他们在船上,一路算是安全。我就怕显邦他们路上走马惹事情。”袁夫人再担心,也是温婉模样。
安老太太就爱亲家这一点儿,原因她早就弄清楚。
早在头一面的见到,那时候带着宝珠初进京,袁夫人到安家去相看。老太太见到她和气温柔亲切大方得体……世上的一切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安老太太就喜欢上她。
以后当婆婆的肯让宝珠进门就管家,对小夫妻的事情从不插话,老太太在得意之余,是个炫耀的体面。
随后袁训离京,宝珠离京,老太太搬去和袁夫人居住,一闹一静,居然相处得不错,安老太太就诧异了,私下里问丫头:“我这么闹腾,还会有人喜欢吗?”
丫头忍住笑:“那是您的亲家太太不是吗?您只能喜欢她,她也要喜欢你。”
正是“亲家”两个字,让安老太太如梦初醒。
她为什么很喜欢袁夫人,不仅因为她温柔,不仅因为她大度,不仅因为她……因为她和自己的心结前南安侯夫人一样,都是嫁到别人家里的贵小姐,也都是别人的小姑子,但她包揽世上一切的优点。
前南安侯夫人嫁给南安侯的时候,因为有太妃得宠在,可以称得上一个“下”字,算一小部分的下嫁吧。她当时有太妃在,可以随意的挑选天下男子,她独相中南安老侯。
这虽然比不上袁夫人以国公之女下嫁袁父的悬殊之多,但却不妨碍在老太太心里,把袁国夫人和自己相比,和前南安侯夫人相比。
这一比下去呢,她就愈发的在乎亲家。愈在乎,看到亲家的温柔和气,就心头越喜。
不愿意让袁夫人担心,安老太太打迭起话来安慰她。
“别担心,显邦他们在的时候,都会想法子说笑话给你听,还会给你捶捶背,虽然捶的装模作样,但是孝敬的。肯听你的话,这就好,出了门也不会忘记。”
袁夫人就笑盈盈,露出心满意足:“是啊。”
同时的,还有骄傲和自豪。
这在她身上真不多见,但是为了她深爱的丈夫,她也骄傲和自豪了。
先是袁夫人受父母和兄长照顾一场,自然是感激的,但一直无以为报,现在显邦等长大,父母有后,兄长有后,能来家里住几天,袁夫人觉得也尽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吧。
这点儿心思自然是不足够的。但丈夫的骨血,唯一的儿子袁训,在兄长的孩子们,和兄长的亲戚们进京能帮上,为他们请名师,看着他们苦攻读,宝珠为他们料理衣食从不出错。袁夫人又骄傲到丈夫身上。
儿子是他的孩子不是吗?
两下里的心思,一处是为兄长后代长成喜欢,一处是为丈夫虽然不在,儿子却大为中用喜欢。在这喜欢上面,袁夫人的担心慢慢下去,陪着老太太又看了一会儿戏,见谢氏和石氏过来回话。
谢氏穿一件莲青色春裳,没有丈夫的人有日常日子的滋润,面上并没有憔悴颜色,而且比刚进京的时候更显美貌动人。
石氏穿一件月色春裳,不着脂粉的面上秀气清丽,好似地上刚开放的春花。
安老太太先笑出一声来:“你们这是要出门儿啊?”
老太太心里有数,谢氏和石氏在这个家里过得越好,不走邪门歪道,是好孙婿和宝珠的脸面。
方姨妈和方明珠当年那么不懂事,安老太太也肯管她们一碗饭,甚至方明珠没有去就余伯南的话,安老太太起初是肯带她们母女进京,也打算给孙女儿说亲事的时候,给方明珠也说上一个。
她难道当年看不出来方氏母女的不当之处?不就是因为已经照管十几年,最多再破费一副嫁妆,打发女儿嫁个有田产的人,当母亲的也就跟着打发走,从此她就能清静。
做好事是难的,老太太这把子年纪的人,她深深知道。
所以自从谢氏和石氏进家门,一来是宝珠大媒兼袁训舅父老国公的儿媳,二来是好孙婿和宝珠都愿意接来,安老太太从来是笑脸相迎。
她是中年寡居,谢氏和石氏算青年丧偶。老太太找出当年的衣裳,没穿过的,还新的,寡居的人适合穿的,送给谢氏和石氏。
还有自从寡居以后,就换的素静首饰,给宝珠和孩子们嫌太素,一直留在自己手里,也找出来一样一样送过去。
老太太知道寡居也不容易,她就格外的用心对待,在晚晚烧香的时候,也祈祷谢氏和石氏的孩子们懂事,让她们安心在这里住下来,体面而又尊荣,让亲戚们间传颂,那还是好孙婿和宝珠的体面。
让谢氏和石氏坐会儿,老太太喜滋滋唤丫头:“捧出我和国夫人的一份儿来。”
丫头捧出一个乌木镶螺钿的小盒子。
老太太让交给谢氏石氏:“国夫人的昨天就送给我,我作一起给你。这里面,有我的五两,有国夫人的五两。听说你们今天去看的人家不多,所以就这些。”
谢氏石氏异口同声的道谢:“这就很足够了,我们虽不出门,常请教宝珠京里的粮米价格变动,有这些,可以周济好几家,难道我们是管到底,再或者是我们一管,她们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成?我们只帮肯自立的人。”
袁夫人也点头道:“这话很是,有手脚的用手脚,没有手脚的还有脑袋。边城常经战乱,常见到伤残的人。但他们何尝就此成废人?我们家里原就有一个管事的,心算特别快,手脚伤残也是个好管事。”
她对着谢氏石氏说的我们家,是指娘家辅国公府。
谢氏石氏喜不自胜,对着二位长辈们拜下来:“有老太太和姑母撑腰,我们出去可是有底气。”
“放心去吧,出去走动走动,就便儿也看看春光。哪有个做好事的还一直遭报应,没有这样的道理,也就没有这样的事儿长在。”老太太笑着安慰。
谢氏和石氏含笑答应,陪着她们听了一段子戏,常巧秀回来要点心吃,老太太和她说话,谢氏石氏往宝珠房里来。
走在路上,先看一路子家里的春光。妯娌们互相笑语:“宝珠也去,老太太也给钱,姑母也给钱,这下子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石氏慢声细语:“本来也就没有人敢欺负咱们,那易氏,回头想想也是可怜,她竟然不能分辨好话和歹话。”
“是啊,请宝珠把她的供词拿来我们看过,为别人给她家几十两银子,她就要害你和我名声。你我的身家,难道不值几十两银子?这是不能分辨。”谢氏也叹气。
说着话,慢慢地来到宝珠院外。
宝珠房里还有人,称心如意去隔壁坐着,那女儿在皇后宫里当差的妇人郑倪氏,带着一个小姑娘在这里。
小姑娘生得黑眼睛特别深,看人有幽深之感。因为在皇后宫里当过差,虽然腼腆中也带着大方。深深的拜下去:“母亲让我来谢侯夫人,我也想来谢侯夫人。”
宝珠让她到面前来。拉着她的手看了一回,笑道:“你这就回去了,以后不会后悔吧?”
小姑娘露出决然:“决不后悔!”又羞涩地弄衣角,呢喃说着道谢的话:“长辈们对我说进宫好,我哪里知道是这样的拘束。母亲挡不住,随我进京里来……。要不是求到侯夫人这里,可怎么还能回家去?”
宝珠含笑,不是所有进宫的人都想得圣宠。就像这一位,她的母亲往后宫门一打听,她去的不是地方,是宫人死后拉去化人场的那个门,那阵子福王当造反结束,宫里肃清人手,三天两天有死人牛车出来,把个郑倪氏吓得险些神智不清,千拜万求,花了不少的钱才见到宝珠,只求她一件事情,放她女儿出宫。
宝珠呢,也正好让她在皇后宫里打听些消息。比如娘娘的心情如何。
皇后恢复仪仗,去岁新春,皇帝让太子和加寿送到皇后宫里。这个消息一出来,除去欧阳容叶嫔等皇后的死对头以外,除去一些看不明白的人以外,余下的嫔妃各自有数。
加寿姑娘做的事情,一是太后点拨。二就不是太后点拨,太后也会偏向于她。
加寿姑娘做主给皇后宫里大批增加侍候的人手,也就在情在理。因为娘娘是娘娘了不是?
郑倪氏的女儿借此机会,算作大龄的宫女让打发出宫。
不用说郑倪氏是感激的,关切的进言:“我们走了,宫里谁还为侯夫人传话呢?我特地让女儿留意了两个宫女……”
宝珠温和打断她:“啊,不用了。”
一愣神,郑倪氏飞红面庞,同时体会到带女儿回乡再正确无比。
这京里处处人精,没有三两个脑袋瓜子的精力转不过来。就像她,就又说错话。
袁侯夫人上有太后,下有管宫务的女儿,她用不着自己为她安排人手。再说前几年是自己找到她的门上,不是她为试探皇后宫中,找到的自己。
郑倪氏就羞于再坐,带着女儿告辞。宝珠送了二十两盘缠银子,母女们感激不尽。
走出府门,她的女儿柔声道:“袁侯夫人真是个好人。”郑倪氏赞成的轻叹:“是啊。”
回想到几年前,求到袁侯夫人面前,侯夫人轻笑地问:“你拿什么要我帮你?”
郑倪氏一时还想不出来。
是侯夫人自己道:“也罢,你女儿在皇后宫里不是吗?有什么可听的,说给我听听吧。”
当时还以为女儿中用,现在是越想越清楚。当年的侯夫人是一片答应的心,主动送出一个主意。
毕竟,她家的长辈是太后,她的女儿是袁加寿。
…。
“这是我出的十两,这是加寿出的五两,二妹见姐姐出,也要出,我让她出二两。”
房里,宝珠把钱一份儿一份儿的点给谢氏和石氏。这是宝珠和孩子们出去周济人的份子钱。
加寿出的和曾祖母和祖母一样多,这叫越过老人去吗?而且宝珠也比长辈们出的多。
这倒无妨,因为老太太如今是儿孙奉养,没有丈夫的俸禄上的进项。袁国夫人也是如此。这就宝珠出的最多。
而加寿掌管着太子府上,别看没成亲,太子的钱全归她管。但因为没有成亲,宝珠让她和祖母一个例子,加寿已经很喜欢。
二妹香姐儿许给沈家,也不管家。虽然太后心疼她,总说二妹许的最不好,提到这个就要和袁训生一出子气,再就多给二妹钱。但宝珠还是不许她越过姐姐去。毕竟加寿是未来的太子妃。
谢氏和石氏都是亲手来接,但即使这样,还觉得不能表达内心的喜悦,再把笑容张的大大的。
见宝珠还没有给完,好听的话先摆在肚里没有说。
宝珠又拿起一锭银子,可就要皱眉头笑:“这是加福和战哥儿的。”这是个五十两的大元宝,横空出世般的,把长辈和长姐的银包全压下去。
谢氏和石氏忍笑不止,听宝珠笑着抱怨:“从争上来,从去年开粥棚开始,战哥儿一定要说前年加福的粥棚不是最大的,去年冬天就跟姐姐们吵,大姐腊八天里给腊八粥,还是往皇上面前求过的,才能舍得比衙门粥棚里好。战哥儿胡闹,让加福的粥棚里就舍米饭大馒头管够,”
谢氏和石氏实在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宝珠继续抱怨:“结果呢,人把加福的粥棚挤塌掉。”
…。
历史没有这样的大善人,能周济完全天下的穷苦人。照顾到穷人的暖饱,本是官府的事情。官府总是照管不过来,再遇上暴政重税,这就是个不照管。
有钱的人肯出力出钱,也只照管的是一小部分。
一个人善的不分东南和西北,结果就跟加福的粥棚一样,让抢米粮的挤塌。
这些抢米粮的人难道全是穷人?里面有一部分居心叵测,听到这个人心眼子好,走啊,无穷无尽的勒索去。谁叫你心眼子好呢?这种人从来想不到他也会有落难,会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
他是一定要把好人挤兑成不敢伸援手,把身边的人全挤兑成冰脸霜面孔。
小王爷为了又和加寿争,就遇到这样的人,结果去年落了一个干瞪眼,外加一倒塌的粥棚。
谢氏、石氏也算是受到一回挤塌粥棚的教训,春暖花开重新出门周济人,就谨慎的出银子。
而家里的人全给她们打气,这就老太太出份子,袁夫人出份子,宝珠说这是好事情,和孩子们一起出份子,让孩子们打小儿学会帮助别人,也是少少的出钱,请谢氏和石氏代为施舍。
有时候,像今天,宝珠也和寡嫂们一起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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