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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杨的!”
……
“呵呵,二位的感情还真好啊……”
互相打了半天嘴仗,气力还未完恢复的二人不甘心地瞪着对方喘咳起来,独身事外的教书夫子此时笑呵呵地打起哈哈来:虽说彼此嘴上都像挂了瓶陈年毒药般各自不饶人,但这么些天来,即使是与自己相处,杨暾或多或少也都有所保留,固然亲近,但终归是少了一丝从数十年醇酒密酿中浸出的自然洒脱味道,而眼前这个道士,看上去二人之间互不对付,但却是这段日子里唯一让杨暾彻底放下心防肆意笑骂的人。
而不知是各人之间的共情还是别的什么,前一刻还在生死边缘奋力搏杀的众人,现在端坐清明天光下,王凡却觉得格外安心,以及一点小小的羡慕与憧憬。于是,近午时分,一处不知名的官道旁,二人对坐相视如饿狼凶虎,一人坐其中眯眼含笑不知所谓,莲池内有僧,呆坐如石。
“哼,我没工夫跟你吵,本来晌午就能到渡口,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连马车也毁了,接下来步行,估计得到傍晚才能到……你就跟这儿吃你的蛤蟆吧,王小先生,咱们走。”
杨暾提剑而起,也不多看道士一眼,拉起王凡就要向前走去,而这时王质夫却就地躺下翻了个身,开口道:
“等会儿,先前战斗我看你左臂似乎发力有些不得劲,应该是之前受了什么内伤迟迟不好吧?这一瓶回春散是我以前闲的没事炼的丹,没什么大效用,不过活血化瘀,梳经理脉的本事还是有的,一天两粒,吃个三四天,以你的功夫,差不多就能养好了。”
说话间,王质夫随手抛出一个瓷质小瓶,杨暾伸手一接,打开瓶塞细细一闻,一股淡清药香飘出,发觉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道门灵药,他不由得面上一暖,有些感动道:
“老王,你这——”
“都是兄弟我也不坑你,这一瓶,你给二百两就行。”
一时间温度骤降,鸦雀无声。
“……娘的,就不该对你有什么希望!二百两?你怎么不去银号抢得了!我现在把这药拿了就跑,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那我确实不能怎么样,堂堂杨大侠,手上的功夫我自然是比不过的哩。不过嘛……什么时候得空了,排算排算,给你改个祸福吉凶什么的,也不是不行。以后吃饭睡觉走路逛春楼什么的,都注意着点儿,噎死绊死的都还好,要是哪天晚上一口气没上来,死人家枕席之上、床帏之中,那我保证你杨大侠的名号绝对要比生前还要响亮得多。”
王质夫双眼合拢,嘴角却一个劲地往上翘,笑容愈发显得贱兮兮的,似是已经想到了那般滑稽的令人无语的场面,看得杨暾是心头火越滚越旺,恨不得现在就拿剑拍死这个臭道士,但片刻之后,他只是狠狠骂了个脏字,转身怒道:
“滚回你家等着!等我最近这些破事都处理完了,我就去蔷薇涧,一分不差地给你银子!”
“呦,那不成,我家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来的,你要想进门,那得拿至少两坛好酒当敲门砖才行,说好了啊,二十年的石冻春,少一天我都不要。”
“呵,就怕是某人只知道吹大话,有心无力啊,喝不下半杯就醉的又要表演才艺,这次想好是什么了?吃知了?还是螳螂?”
“这你大可放心,我就是用上符法,也绝对要比你喝得多,到时候逼你也吃点草灰土泥,权当下酒菜得了。”
“吃蛤蟆的还真是越活越像蛤蟆,张个大嘴就会说空话……”
“姓杨的,我说我这事在你这过不去了是不是啊……”
“看你什么时候要能用道法清了我这点念想吧……”
“真是找劈……”
“呵呵……”
……
渺然天地清光浩荡,两道人影缓移,似二粒随风而行的粟米。
“……老杨,多多保重吧。”
斜目遥遥瞥去一眼,王质夫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看向仍痴坐水中不见动作的了悟和尚,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刚刚他在心下测算卜筮,想看看究竟为什么起阵排局能这般得心应手,结果占算之下,却发觉是一桩极为巧合的机缘:排算布阵,常与天、地、人三元有所联系,晨光启阳,普照四方,此为天时;符阵笼野,气脉接霞,此为地利;至于人和……
“啧,谁想得到呢,此地莲池中的朵朵莲华,竟是当年杨玄珪老盟主离开长安时从皇宫中随手带走的一包莲子所种,斗转星移日月穿梭长成这满满一池,最后机缘巧合之下竟隐隐充当了人和之位,暗中助了杨暾气运一把,连带着此地格局阵法相生,这可真是天机难测,命道使然啊……只不过可怜这了悟和尚了,虽说此地莲花是杨老盟主所种,但到底是源于皇宫,承接了李唐王室的龙脉紫气,李唐一日不覆灭,这莲华所蕴之气运便一日不衰,虽说再过一段时间,符阵失效,此处奇门遁甲的格局便会彻底消散,但这金莲伏魔大阵却会一直留存下去,就算有旁人出手相救,李唐王室气运也会时时如千钧重担压于其上,养个几年也许能动弹起来,但下半辈子也算是完了。唉,时也命也啊……”
最后看了一眼僧人端坐莲池中,王质夫摇摇头,大步走出,双手交织成枕,懒洋洋撑在脑后,漫无目的地瞅向清明天光,喃喃道:
“整这么一出还真是累人,不知道又扣了我多少命数,不行,得找知常观那个老家伙要点儿补偿去,怎么也得敲他一盏静神灯才行……不过最近又没事干,不如去盩厔县衙那儿,找乐天玩玩去,正好跟他也说说最近江湖上闹得这档子事,跟他怎么说也有些关系呢……”
青影掠动,渐没入长天一线,此地终归寂寥。
唯余莲苞飘摇,淡香沉浮。
……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好景,胜景啊。”
“王小先生此句所吟固然美极,只是时节有些不对,现在还是夏天,应当是‘夏水共长天一色’才对哩。”
江面波涌浪翻,暮光铺金如锦如帛,风过涛分似绸皱缎纹,零星三四渔舟,不近不远各自点缀,看似无甚章法,却灵动有态,自成一体,近观旖旎巧然,远望磅礴大气,确实堪称一时盛景。
江畔,有二人并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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