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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钟剑,剑身长三尺三寸,剑柄处纹饰一对缠丝鹿角,左右互拱映剑刃,刃凛而不寒,折去几分煞气,却与这纹饰互成清逸淡然模样,通体刚直,不泻分毫正气,虽谈不上数一数二的绝代神兵,却也独占一份匠心神韵。
然而这把先前仅在腾挪之间便挑杀一人逼伤一人的利器,此刻却在杨暾的手中暗暗发抖,仿佛面前是什么上古凶神一般,呼吸之间即可将它与它的主人一同粉身碎骨。
“……先前我还奇怪,五阴宗在魔门中最多不过是二流门派,各派之中竟然是他们最先找上门来,这怎么说都不对劲。现在我才明白,之所以号称魔门第一的牵机门没能夺得先机,竟是为了请出您这位老神仙——‘指玄兵圣’裴玉盛裴前辈。”
杨暾还在满不在乎似的打着哈哈,然而眉角被汗滴泅开如墨晕的一小撮乌黑却不会骗人,而那忽上忽下的剑锋更是生动形象地刻画着他此时胸膛内紧张跳动的心脏。
烟尘终于散尽,那略显矮胖的苍老身形也露出了真面目:老人的脸型神似一只圆滚胖桃,上窄而下宽,两道长眉斜斜地耷拉着,与他眯成细缝的眼睛各自形成一种莫名完美的互相平行,鹿鼻之下又是两撇同样平行的白须,颔下一丛山羊胡,可以说这是一副最为端正对称的面相,而其上又满是古稀耄耋之年所特有的静水似的慈祥,竟是不见丝毫魔门长老应有的狠毒戾气,而更像一个于田间摇扇乘凉可以肆意亲近的老翁。
“指玄兵圣……呵呵呵,不想老头子我封山神隐这么多年,江湖中竟还有人能记得这个名号。不过我也不是不要脸的人,在别的小辈面前倒还能借这名号招摇撞骗一番,在杨老盟主之孙与蜀山掌门亲传面前要是还如此自夸……嘿,哪还有这个脸面哟。”
老者声音并不十分响亮,但中气十足,浑厚犹如巨磐倾山,只在这时才稍稍与他农家闲翁似的形象有了些许出入。杨暾向旁偷偷瞟了一眼,只见赵青遥目光空洞长剑虚握,竟像是陷入浑浑噩噩之中对眼前危机不明所以,然而见此状杨暾反而心安下来,隐隐猜出这正是澄明剑心运转时持剑者的状态,暗中松了半口气,仍佯装着一副亲切模样说道:
“哎呦,您这话不折我俩么!几十年前一出世便横扫一众武林兵器名宿,之后在朝廷所立的五大兵器世家五魁岛上,以空手赤膊大败五位兵器宗师,自此成为中原武林公认的天下兵器第一人……若非沾着点祖父声威,小子我现在怕是连站都站不直呢!”
“呵呵,小子,你不必如此拍马溜须,我裴玉盛一生纵横无敌,只在两件事上心中有憾:其一,是年轻时上那蜀山之后未能在一位老者如煌煌大日的剑光之下走出一招半式便落了败;其二,便是当年与你祖父挑战,在他剑下我竟亦是不过百招便输在他手上……小子,你祖父杨玄珪杨老盟主,当年那是真真的天下第一无人匹敌,输在了他手上,我虽有憾,却也心服,因而后来便遵了他的命令,帮忙铲除了那些潜入中原的胡人高手,也因此我虽身处魔门,却也与当年诸派宗师有了些许情义。不想时至今日,已是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了……”
裴玉盛言语中的感怀不加掩饰地自然流露出来,在那个正道魔道不共戴天的时代,一代武林盟主与麾下各派长老掌门却能放下成见,与号称第一魔门牵机门的一位长老共抗外敌血染江湖,那是如何的恣意逍遥、痛快放纵!而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曾经英雄皆已化入黄土一抔,漫漫江湖只剩他一人如沧海一粟般残存于这天地逆旅,又是如何的沧海桑田、东海扬尘……
“……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你现在离开,我不会相追。”
杨暾闻言眉头一蹙,心下暗自思量:面对这样一位成名已久的兵道前辈,决计不能如同先前对付薛蟠那样扮猪吃虎,可饶是他们二人合力,胜算也依然寥寥无几……此时唯一的破局之法,似乎只剩下了舍命一赌:
“……晚辈曾听闻祖父讲述当年武林旧事,其间不乏风花雪月、仗剑江湖的快意恩仇,而当谈及武林百代正魔之分时,祖父常不免嗟叹,感怀天下豪杰彼此逐杀,为的常常只是这一正一魔的名号……祖父说,魔门之中,真正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门派只是少数,魔门之魔,多是因其于武学之上另辟蹊径,不走寻常正道的原因,而众多魔门英雄中,祖父心中最为敬佩之人,便是裴老前辈您……晚辈明白,这些溜须拍马之语不能入您的耳,晚辈只是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裴老前辈心中,还有几分当年的干云意气?”
杨暾不再佯笑,而是沉下眼眸,运起内息,沉肩坠肘间暗中舒松了下一直紧握的虎口,缓缓渡起真气,俨然是准备殊死一搏;而一旁赵青遥亦是剑锋虚指,澄明剑心正待力运转之时,却听得裴玉盛苍声一笑,捋须道:
“好!有胆量!不愧是杨老盟主的后人,既如此,我再一味相逼,倒是显得老夫以大欺小,为老不尊了。你若有胆,便孤身一人来与老夫较量较量,当年我在你祖父手下未能走过百招,今日你若是能与老夫对拼个此数而不落败……那这盟主之位让与你,又有何妨?”
二人闻言,一喜一叹,杨暾虽常闻当年与祖父同辈的武林英雄的赫赫事迹,却少有与之对剑的机会,心中难免有些怀疑,自忖要执剑在一个手无寸铁的矮胖老头手下走过百招并非难事,自然不由得欣喜;而赵青遥身为资深剑痴,此刻错失了与武林前辈比试的机会,难免哀叹连连。至于王凡,则是将怀中书本又向深处塞了塞,身子又向后退了退,侧头看向即将风起云涌的前方林地。
“——晚辈得罪!”
杨暾出手突兀的甚至仿佛有些仓促,那一刹那的剑锋狂颤如蜂虫振翅,剑刃实体遁藏于无数道虚影之中,左右上下倏忽难分,就连寒光也似是被那些残影吞噬殆尽,只有一道模糊的铁器亮泽锐不可当向着身前老者的心口奔去!裴玉盛眼缝轻眯,心中不由暗暗赞叹怀念,一别经年的杨氏剑法重现身前,哪怕这关头性命只在瞬间,却仍忍不住露出一点感伤的笑痕,只见他十指分张,双臂一抬,便要这般赤裸裸地去接那寸剑芒!
只听得“铛”一声脆响,随后便是器物交错分隔的喀喀作响,再看去,裴玉盛那双因饱满厚大而无几分皱纹的手掌前后相错,不偏不倚地死死格住了杨暾那前一刻还在奔涌无前虚实难分的剑锋!
杨暾眸中飞掠过诧异神色,但转瞬即逝后又重新化作冷静凶狠,左袖一挥,暗藏的飞钉暴射而出,而裴玉盛却只是如拂飞尘扬柳花般稍一摆手,那钢钉便在肉掌前纷纷弹落,竟真似是尘花零落不堪一击。杨暾趁此机会抽回鹿钟,施展开峨眉白猿二十四剑与裴玉盛周身缠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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