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钜子（万字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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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何干。”他一如既往兴致缺缺。</p>

剑依楚突然笑靥如花。</p>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管怎样，你帮了我，作为回报，我便在这里为你跳一支舞，你若记得住，兴许以后那位高僧找你，你可以把我画在上面！”</p>

“浪费时间。”他只是摇头。</p>

“打扰舞兴，很没礼貌的！”</p>

少女的娇嗔让他深感无奈，只是保持沉默。</p>

直到伊人翩翩起舞。</p>

一袭青衣，眉眼带笑，胡旋轻舞，水袖翻飞，胜似飞仙……</p>

没有配乐，却是如此的美轮美奂。</p>

这是他今生不曾见过，今后也不可能遗忘的异彩。</p>

有生以来第一次怦然心动，内心的孤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p>

他还要复仇。</p>

“怎么样？”</p>

她的急切询问，像极了等待家长夸赞的孩子。</p>

他嘴唇蠕动，还是不忍隐瞒，点头道：“很好，单你该回家了。”</p>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逃出巴蜀，怎么可能回去呢？”</p>

他看着她委屈的娇颜，一时心软，叹道：“我已是将死之人。”</p>

“什么？你患了不治之症么？”剑依楚惊道。</p>

他无奈摇头，陷入沉默。</p>

“怎么说咱们也做了一个月的战友，一起刀口舔血呢！不能……互相信任么？”剑依楚又是一脸委屈。</p>

他终于坐了下来，道：“我约了人，十一月初一决斗。”</p>

“这天底下，还有人能是你的对手？”剑依楚好奇道。</p>

他缓缓闭眼，咬牙道：“我若是为他所杀，死便死了。他若是为我所杀，我便自裁。我是多么希望，当初自己不曾走出吐蕃，也许，和家人一起死在那里才是我的归宿。”</p>

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只看见眼前少女满眼震惊与不忍。</p>

剑依楚黯然垂首，道：“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么？”</p>

“好……”</p>

石窟之中，剑依楚听完皇朝雪与墨家钜子恩怨，嗫嚅道：“无论如何都要决死一战，不能放弃么……”</p>

他解释道：“我受了养育之恩，没有选择的余地，但也自知父兄和师父他们对吐蕃人的压迫。他如此不择手段，到头来却不愿以众敌寡，倒也的确是磊落之人。与他一战，我会全力以赴。”</p>

剑依楚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如果你不是生在吐蕃，也许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p>

“没有如果，别无选择。”他只是苦笑，不复多言。</p>

少女无奈的叹息，却让他倍感愧疚。</p>

如果自己没有这血海深仇，是否能与她成为江湖侠侣，看遍这大好河山？</p>

“我只求你一事。”剑依楚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柔声恳求，“你要答应我，与他决战之后，无论如何不可自尽。”</p>

他心中一动，不敢迎视她的目光：“为何？”</p>

“没有刀皇剑尊的江湖，太无趣了。”</p>

她诚恳的目光，让他鬼使神差点了点头。</p>

“我答应你便是，若是杀了他，今后会一直行侠仗义，向天下苍生谢罪。只不过，其实他剑法精绝，深藏不露，我未必是他对手。”</p>

少女终于眉开眼笑，如释重负。</p>

十一月初一，他如约来到小河边等候。</p>

此地竟然空无一人。</p>

正当他为对方失约而愤怒时，远处走来一道身影仗剑而来。</p>

一身麻衣，斗笠，蒙面。</p>

他凛然道：“不让门人助战，你倒是英雄好汉，但我不会手下留情。出剑！”</p>

回应他的，是纵横交错的剑影，让他如临大敌。</p>

这的确是精妙绝伦的剑术。</p>

可惜……</p>

河边的刀光剑影，只持续了一刻钟。</p>

他一刀抵在对方腹部，沉声道：“你已经败了！”</p>

言语间，他的刀剑已经刺入小半寸，却犹豫了。</p>

当真要杀了这个人么……</p>

他所拯救的人们，数量是自己拯救的千千万万倍……</p>

但若不杀了他，自己又怎对得起亲人。</p>

就在他犹豫的一刹那，对方却已凛然向前，受了这一刀。</p>

鲜血染红了整片刀锋。</p>

“你是执意求死么……”</p>

见对方艰难点头，这一刻，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不敢抽刀，以免对方流血过多。</p>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却被对方摇头伸手制止。</p>

“这一刀太致命，你也知道自己无药可救。此战过后，我依然会行侠仗义……”</p>

他的脸上浮现的只有悲哀，全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p>

好奇心驱使他揭下了对方的面罩，却是再熟悉不过的脸，已不复昔日红润，唯有凄美的苍白。</p>

是剑依楚。</p>

“怎、怎么是你！！”</p>

这一刻，他如遭雷击，手忙脚乱想为她上药，却被她牢牢握住了手。</p>

“我给钜子他们下药，他们都入睡了。”</p>

她的轻声呢喃，让他感到眼前天旋地转。</p>

“原来你也是墨者……”他声音颤抖，悲痛万分。</p>

伤药勉强止住汩汩直流的鲜血，但伤及要害，注定回天乏术。</p>

“为何啊！”</p>

他撕心裂肺的哀嚎，勉强唤醒了近乎失迷的剑依楚。</p>

“钜子他，他这一生背负太多，却不曾为自己而活。苍生所受的一切苦难，都被他归咎于自己的无能。我、我只觉得心疼……”</p>

“他欠你的，我为他偿还了。这世道欠他的，我也还上了……”</p>

他已被痛苦彻底吞噬。</p>

“你这是何苦！！！”</p>

剑依楚回光返照般，左手握住了他颤抖的手，右手轻抚着他的脸颊，轻叹。</p>

“我本想为他考虑，不顾他的禁令，毒死你一了百了，但见你一如既往心善，终是不忍……你本该是他最好的战友，放下吧。皇朝雪大人，你的心就如这风中的落叶，无论飘到何方，总会有个归宿的。墨家，正是你的归宿……”</p>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曾经稍感慰藉的心，回归孤寂与苦痛。</p>

“依楚！！”</p>

远处传来悲痛的呼唤，正是钜子带人赶来。</p>

依楚望着泪水夺眶而出的钜子，道：“我、我见不得您流泪……”</p>

钜子揭下了自己的面罩，擦了眼泪，强忍悲痛，跪倒在她身前，自责万分：“你离开这么久，我早该想到的……”</p>

“能保护钜子，三生有幸。只愿来世，人间烽火已靖平。”</p>

现场急救无效，一代女侠香消玉殒，众人悲痛欲绝。</p>

剑依楚的遗体，被葬在这小河边，远方便是高僧开凿的石窟。</p>

众人吊唁之后，都被钜子遣散，只留下皇朝雪。</p>

白衣相望。</p>

“你……”</p>

现在的皇朝雪，已不知如何面对他了。</p>

不共戴天的仇人，却是自己今生挚爱拼死保护的领袖。</p>

他只是冷眼注视着皇朝雪，眼里杀机毕露。</p>

“三日之后，午时，你我便在此处决一死战，了断你我之间的恩怨。”</p>

这一刻，皇朝雪注视着他，只感到眼前的墨家钜子异常陌生，郑重点头。</p>

“明白了，我会赴约。”</p>

三日之后，皇朝雪于辰时提前赴约，却见他早已在此等候多时。</p>

香冢之前，当世刀界与剑界之巅峰，终于相会，却是……</p>

“你擅长用刀，为何改剑？”</p>

他一脸杀意，见皇朝雪未曾带刀，厉声质问。</p>

皇朝雪只是淡然回应：“出剑。”</p>

刹那间，河边剑影横飞，足以令人目不暇接。</p>

落英缤纷，两人已激战了整整两刻钟。</p>

他招招逼命，皇朝雪左肩已一处负伤。</p>

这一刻，皇朝雪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是天底下最精绝的剑术，即使自己改用宝刀，也未必是他对手。</p>

他已全然没有了昔日墨家钜子的悲悯，只有滔天的杀意，招招逼命也激起了皇朝雪的凶性。</p>

双方已经到了决胜时刻。</p>

“死！”</p>

随着他一声暴喝，利剑横扫而来，直取咽喉。</p>

皇朝雪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刺出今生最快一剑。</p>

风息，留下满地落叶。</p>

皇朝雪这一剑，刺中了他的左肺。</p>

他一剑挥来，却只斩断了皇朝雪右肩一缕头发。</p>

一如当初皇朝雪只斩东野恒那一缕断发。</p>

“你……”皇朝雪震惊地望着脸色苍白的钜子，看他的眼神从凶狠转为往日平静，连忙将他扶住，“你本可以先我一步将我斩首，全身而退，为何在关键时刻收手？！你在羞辱我么！！”</p>

他只是失笑，道：“你这一剑，斩断了彼此恩怨。我这一剑，给了你自由。”</p>

一刹那，皇朝雪只感到眼前世界支离破碎。</p>

原来这位墨家钜子死志已决，他的愤怒，他的杀意，都是为了逼迫自己全力以赴，以报血海深仇……</p>

自己刀法更精妙却改刀为剑，本就是有心赴死，到头来，赴死的人却不是自己……</p>

“为什么？钜子！我值得你如此牺牲？？”</p>

皇朝雪悲痛的颤声询问，让他抬起眼皮，点头道：“即使重来一次，我仍然不会改变对吐蕃的谋略。只是，对你和依楚的确很不公平……”</p>

闻言，皇朝雪为他止血之后，哀声道：“此生我不曾有过自由，更不需要。刀皇剑尊已死，今后只有皇朝雪为墨家而战。”</p>

这一次，皇朝雪用的是细剑，经过紧急施救，秦勋大难不死。</p>

一个月后，皇朝雪与钜子受乐尊和尚之邀，赶赴石窟。</p>

“二位大侠济世救民，堪称侠之大者。小僧恳请二位行个方便，先为石壁首画一幅。”</p>

面对高僧的盛情邀请，二人不忍拒绝，联手作画。</p>

画中女子翩翩起舞，宛如谪仙。</p>

正是微笑轻舞的剑依楚。</p>

远方佛寺送来清明钟声，二人望着作好的壁画，眼神坚定。</p>

她会以另一种形式活着，永垂不朽。</p>

钜子道：“我这一生亏欠的人，太多太多。”</p>

皇朝雪道：“我又何尝不是。”</p>

乐尊和尚只是微微颔首，注视着二人。</p>

这一次他没有安慰。</p>

这两位的境界，并不需要他来安慰。</p>

二人回到剑依楚墓前，皇朝雪问道：“钜子以后有何打算？”</p>

钜子神情凝重，感慨不已。</p>

“我本是鬼谷后人，又得恩师养育，兼修纵横家与墨家智慧，但也深感人力有限。历史洪流，非你我二人可以阻挡。后来我拜访诸葛丞相，问他是忠于百姓还是忠于帝王。他说：高祖始终感念苍生困苦，可为明君。时代或许会有发展，他只想在当前时代做好自己的本分，为后人留存希望。”</p>

“那一刻我便想通了，诸葛丞相还在世，我依然四处布局，但不会威胁大周朝廷。待他百年之后，视情况，便宜行事。”</p>

皇朝雪点头：“往后，我会毫无保留配合你行动。”</p>

此后，皇朝雪执意对外宣称，是自己杀死巴蜀侠女楚仪，但也成为墨家一员，隐姓埋名，为墨家而战。</p>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皇朝雪眼里随之浮现哀伤，率众南行。</p>

“钜子，你可曾对自己公平过。”</p>

大楚，东方偏南，乐民郡。</p>

月凉如水。</p>

长久的战乱与苛捐杂税，透支了当地民生。</p>

乔装打扮的墨家钜子，秦勋，一路躲避吴王与天日教追杀，来到一处小摊外，捂着隐隐作痛的左肺，剧烈咳嗽。</p>

“南国，也有如此凄冷的时候……”</p>

摊主是名老者，上前不停鞠躬，一脸歉意解释：“客官，我们这里刚要打烊，只剩米饭了……”</p>

秦勋微笑道：“无妨，就请老先生来碗米饭。”</p>

他来时便已瞧见，这摊子了就只有一个锅和几个碗，根本就没有什么菜肴。</p>

那老者却是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客官，那个……”</p>

秦勋见他如此，更感心疼，连忙掏一块碎银子给他，道：“我倒是忘了，最近到处都是吃霸王餐的，该先付钱。”</p>

老者满怀感激道：“多谢客官理解！这年头，大家的日子过得也太苦了，都是自身难保！唉！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p>

秦勋只是望着老者背影，轻声呢喃：“等两国一统，这苦日子便能结束了……”</p>

片刻之后，老者端着一碗粗米饭，等秦勋吃完，又将那块碎银子送到秦勋面前，一脸客气。</p>

“客官，这钱太大了，老夫着实找不开。您一看就是个好人，这次就当请您吃饭，下回您再来光顾便是！”</p>

“这怎么行！碎这子也不足一两，老先生您收着，不必找了。”秦勋连忙道。</p>

二人正推让间，远处传来一阵怯生生的呼唤。</p>

“官人……”</p>

秦勋侧头一看，原来是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蓬头垢面，但仍可见姿色。</p>

“官人，您能给我一碗米饭么……”那女子弱弱地说着，似乎生怕他生气，连忙补充道，“吃完一碗米饭，我就陪您睡一觉……”</p>

秦勋一怔，见老摊主突然欲言又止，连忙道：“老先生，正好，给她一碗米饭。”</p>

老者连连点头，为那女子上了一碗米饭。</p>

“莫急，慢些吃。”</p>

那女子哪听得进秦勋的话，狼吞虎咽，迅速吃完，又眼巴巴抬头，看着秦勋，颤声道：“官人，能、能再给我一碗米饭么……”</p>

不等秦勋回答，她连忙补充道：“我说话算话，吃过您几碗米饭，就陪您睡几次觉……”</p>

秦勋又取出一枚碎银子递给摊主，道：道：“老先生，给她管饱。”</p>

那女子一连吃了四碗之后，起身对秦勋道个万福，柔声道：“官人，您请……”</p>

不等秦勋开口，那老摊主抢先一步道：“客官，她、她染了花柳啊……”</p>

秦勋一惊，再看那女子，她已掩面而泣，躲去角落里。</p>

老摊主解释道：“老夫着实不忍瞒着您……您莫要生气，就当是老夫请您和她吃饭，这钱老夫也不收了……这孩子的家人都死于兵荒马乱，连个名字都没能给她取好，她这些年来为了活命，每晚就只能像今晚这般，来我摊上找客人乞食，就……”</p>

闻言，秦勋眼里已有了泪光，推回老摊主递来的碎银子，起身走向那女子。</p>

那女子惊恐跪下，声泪俱下。</p>

“官人，我不是故意要骗您的，只是好些天没吃过饭了……您随意处置我吧！”</p>

秦勋只是扶起她，替她擦了眼泪，将一袋银子放在他手上，轻声道：“我有急事不能久留，这些钱你拿着，把病治好之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过日子。”</p>

手上沉甸甸的银子，让那女子震惊呢喃：“为何要送我……”</p>

秦勋郑重道：“是这世道欠你的。”</p>

闻言，她已再次哭成泪人，想要归还钱袋，却拗不过秦勋坚持。</p>

她急问道：“恩公，您叫什么名字？”</p>

秦勋道：“认识我，只能给你带来灾难。你小心过日子，便是对我的回报，将来自会有人挽救大楚百姓于水火。”</p>

那女子也不敢多问，只是千恩万谢，在秦勋的目送下，消失在小巷子里。</p>

秦勋又向老摊主道了声谢，便也匆匆离去。</p>

大楚局势依然恶劣，吴王与阿喀琉斯联手，封锁边境各处郡县，通缉秦勋与所有墨家子弟。</p>

两天后的夜晚，一路游击的秦勋重回这乐民郡。</p>

“老先生，那位姑娘可还有来过？”秦勋吃完米饭，忍不住询问。</p>

“托您的福，她正在治病，再也没有来这里乞食了。”老摊主满怀敬意道。</p>

秦勋欣慰一笑，突然神色一变，催促道：“你快收摊，有官差来了！”</p>

言语间，秦勋已经奔出十丈之外，一脸错愕的老摊主也连忙收拾锅碗，躲回家中。</p>

远方很快就传来了暴怒的咆哮。</p>

“捉拿妖人秦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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