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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琅记得,没有一卷是老师傅没有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
除了骂他在宫里躲清闲,留他一个,既要酿酒,又要顾酒肆,还要帮他看宅子,给院子里的梨树浇水施肥捉虫……
每一卷的最后一句,他也总是会问上一句,问袁琅何时回去?
“哈,吾也想,天下的担子,压吾压得脖颈酸痛,头痛眼痛,浑身都痛。”
“阿爹!”
“都说了,叫吾‘三叔’……”
“哎呀……反正石太医说了,说你同吾的阿爹是生得一模一样!”
半大不小的少玄,每日还是和个猴子似的在宫里乱窜,摸鱼打鸟,太傅几乎每日都要找袁琅告上一状。
可少玄还是我行我素,袁琅也就随了她去,只要不掀翻了皇宫的屋顶,一切好说。
眼前的少玄正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拉扯着还在看折子的袁琅,非要带他去她住的掩云殿。
袁琅想,或许她的脾气和阿炘是与生俱来的如出一辙,思索间,他也任由少玄拉扯着去了掩云殿。
“父亲,三叔!你看!兰花开了,开了,开了!”
少玄又蹦又跳,一边指向那多年寸草不生的掩云殿的花圃。
花圃中,有一抹初出的嫩黄。
“真好……真好……”
看着眼前的日渐长大的少玄,袁琅欣慰地笑了。
或许,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安心地回去清河故居了。
他还欠着那女冠洛儿的一条命。
长安三年冬,重雪覆城,天地皆白。这边送走了轩辕炘,一袭白衣道袍,将身影几乎隐于纷纷雪影的女冠洛儿便上门讨命了。
似有所感,袁琅一早就等在了当年绛雪女帝罹难所在—未央殿。他面前燃香奉着一只废剑,剑身尚有余光在,可这余光却被深埋在了重重叠叠的干涸血迹下。虽是锋芒未弱,可也因着当年斩杀女帝而被轩辕炘的父皇给封在了佛堂。
当年,也正是用这只剑,他毫不留情地斩下了尚是幼童的王女的一臂。
“袁琅……”白光疾影,女冠已然将剑拿在手中,走向了跪在殿中的袁琅。
然而,一剑在喉,女冠洛儿反手却只是削去了他多半数的头发。
“稚子尚幼,待她成人,我再来向你讨回这条命。”
废剑铿然落地而碎,神行百步,白渺渺的仙人身影早在声响前就化光而出,人却未走远,而是来到了南皇陵。
“阿娘,阿爹,洛儿要远行了,去寻自己的道了。”
浅浅一拜,女冠好似一切释然,为何到头来,她却下不去手?或许,是似曾相识。女冠摇摇头,方才她是想起了那还尚在襁褓里的少玄王女。
女冠缓缓步出了南皇陵,她想,不如先回去清河,去寻那只知道躺着喝酒的某人。
清河故居,诸事安宁。药童石樨生每日都要继续忍受着自家师父的“摧残”,除了画像和衣食小事,剩下的前太医令大人统统都推给了他。每日,他还要去老师傅那里取一坛酒给那两个酒鬼。
“好友,你家小洛儿可是又酿了好酒来孝敬你了。”
柳夫人说着,从石樨生手里接过了酒,一个飞身便跃上了竹海顶峰。天师正一成不变的斜躺在竹梢处,他正看着手里的青鸾鉴看得出神。
柳夫人知晓他在想什么,当初轩辕炘腹中骨肉尚未成形便已夭亡,没有魂魄,何谈复生?南斗祈寿后活下来的,会是哪方的未名游魂,她与天师都看不出。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柳夫人想着,故意在天师面前晃了晃一坛子酒。
“嗯,好友这可是羡慕,羡慕的话就自己收个徒儿吧?”天师说着,一手有意无意指了指被柳夫人栽种在了后院中的“死生勿念”。清风徐来,石樨生听到那幼柳旁似有阵阵幼童笑声,一个小小的,手里拿着一卷书简的青衫影子也一晃而过。
“本来我以为我这修行得道后的长生之命是和那人一样孤独的诅咒,现在看来,余生漫长,能有所期的去等待是一件幸事。”
柳夫人说着,和天师不约而同看向了离开的石樨生。
或许,就连太医令也没注意到她笔下那人的画像越来越像石樨生,石樨生也越来越像那画像上的人。也许,他们二人本就是同一人。
“是啊,心中能有所等待,实乃幸事……”天师看向了手里的青鸾鉴。
彼世三千,终有一隅是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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