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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濂从来没有见过淮王这副模样。
他脸上带泪,手指哆嗦,言语中苍凉之意尽显,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带着陈年的疮痍,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夏莲……这么多年,我也很想她。”
杨福的脸色愈发冰寒,毫不掩饰厌恶的神情,冷哼一声:“想她?你说笑话呢?”
淮王的表情凝滞在脸上,抽搐半晌,无奈道:“夏莲是如何死的,方才濂儿已经同你说了……你怨我没有在他死后替她报仇,可是这仇,我如何能报?报复汪直和万贵妃需要冒太大的风险,一不小心便要搭上整个淮王府,我不能为了她一人,将无数人的性命搭进去啊……”
“这都是借口。”杨福咬牙嗤道:“若真有此心,又怎会如此瞻前顾后。就算朱见濂所说是真的,最起码,你也不能帮汪直和万贵妃掩饰罪行,假称夏莲回了家乡!而你,不仅这样做了,还对他们一脸谄媚。如今你又虚情假意在这里说痛苦,其心可诛!”
淮王慢慢摇头,泪水顺势滚落:“我并非毫无作为,当初假称夏莲回乡,不过是让汪直和万贵妃放下戒备,这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计划……对于这两人,鲁莽行事是走不通的,因此我一直等到这次入京,才与濂儿里应外合,为夏莲报仇……”
朱见濂愣了愣,在目光与淮王撞上后,旋即反应过来,硬着头皮接道:“没错,此事的确是父王在幕后交代的。”
杨福沉默不语,打量着淮王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忽而凝眉:“你逗我玩呢?京城驿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都看在眼里,淮王你千方百计阻止朱见濂,如今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幕后主使?”
淮王竭力保持神色不变,辩解道:“阻止他,是在明面上做给众人看的。若不如此,有朝一日事发,我如何保全淮王府?”
杨福僵立不动,目光渐渐变得迟疑起来,淮王见状,又继续道:“你想想看,若不是心中有夏莲,我又怎会立他的儿子为世子?”
杨福的眉头更加深重,看着淮王,心中已有动摇。
“过去,你以为是本王加害于夏莲,那时你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本王也不知你是夏莲的养子,不怪你。本王明白,这些年你为了夏莲承受了许多,可是,若她有在天之灵,必定不希望你毁掉她亲生孩儿的荣华富贵,对不对?”
他的字字句句灌入杨福耳中,如同千涛骇浪,不停击撞翻涌。细小的灰尘在火光中飘扬浮动,如碎散的心事悬浮不定,剪不断,理还乱。淮王的说辞煞有介事,夏莲的深情到底是否被辜负了?他开始怀疑自己从前的判断,这怀疑逼得他头脑发疼,胸口透不过气来,闭上眼,全身上下的力量逐渐流逝,渐渐软了下来,最后竟只剩下哽咽的一句:“你……你当初明知道你给不了她什么,又为何要留她在身边?”
他语中已流露妥协之意,淮王眼中闪过一瞬精明的光,转而叹息道:“我对夏莲,的确是有亏欠的。可我对她,也的确是真心。我所能做的弥补,也就是今后好好待濂儿,还有……你。”他顿了顿,眼神恳切地望向杨福,又道:“我知你如今身份不一般,但眼下误会解除,你也不必再继续装作汪直。待你入京复命,说明篡位之事是子虚乌有后,若你想要隐退过富贵生活,我可以帮你。”
杨福的眉心松懈下来,轻轻摇了摇头:“为了夏莲,我已蛰伏多日,如今走到这一步,要我全然放弃,却是不能的。”他将目光转向朱见濂,那双与夏莲相似的眼睛深邃而幽亮,将他心中的尘霾照亮,也将过往的憾恨转移了方向:“看在世子的份上,我不会再动淮王府,可既然一切的源头是万贵妃……如今身在汪直的位置上,也不能将仇恨荒废。我会回京,这份仇恨,就由我来终结吧。”
淮王心头一颤,忍不住道:“万贵妃是极不好对付的,汪直既然已经不在了,就别把事情再闹大了,若是追查下来……”
杨福知他在担心什么,摆摆手道:“放心,我不会连累淮王府。更何况,之前我已经将谋权篡位的伪证呈给了皇上,总得走这么一趟。”他闭上眼,叹道:“至于你的负心薄幸……三年前,我在景德镇欲取你性命,没成功,就当两相抵消,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了。”
朱见濂登时骇然,自他听了卫朝夕的那番话之后,其实便隐隐意识到这件事,可情势紧急,逼得他未能细想。如今杨福提及,已清清楚楚说明,杀害沈瓷父亲的人,正是杨福……
可如今,得知杨福与夏莲的关系后,他偏偏还什么都不能做……亲人被杀的恨,他比谁都清楚,若是有一日小瓷片儿知晓,他又该站在何种立场?
而此时,刚同卫朝夕小心翼翼走入地道的沈瓷,听了杨福的话,不由滞住脚步,身体变得无比僵硬。
淮王怔了须臾,又笑起来,上前拍了拍杨福的肩:“都多久的事了,既然本王毫发无损,如今也都说清楚了,以后就不需提了。”
杨福的眼睛微微黯淡下来:“你是毫发无损,只可惜……”
他话音未落,身旁忽然冲过一个影子,似一阵疾风旋过,火把被吹歪,明明灭灭闪烁在地道,再平静时,杨福已感到自己的喉咙被人从背后用一根冰凉而锐利的质感抵住,还不见其人,却已涌出阵阵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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