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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雨势不但未停,反而有了越来越大的趋势。天空如拉上了漆黑的帷帐,一丝光亮也无,宽阔的运河面上漾起轻薄缥缈的水雾。郭承嗣一人坐在飘香楼的包厢内,满桌的美味佳肴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只一口一口的抿着杯中的美酒。
他的腰背挺的笔直,不过紧蹙的眉峰,还有微眯的眼眸,无不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绝不会太好。
包厢门“呼”的一声被人给推开了,朱斐踏着寒风,袍裾飘飘,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在郭承嗣对面一屁股坐下后,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水,一股浓郁酱香立刻溢了出来。
他端起杯子嗅了嗅,眼睛立刻一亮,赞道:“十六年的女儿红,可遇不可求。可惜毅进了宫去探望太后,错过了这等好酒。”说完,他一仰脖子,满满一杯女儿红顷刻进了他的嘴里。
一丝粘稠的琥珀色残酒顺着他殷红的嘴角慢慢滑过他精致的下巴。他却不管不顾,连喝了三杯后,才意犹未尽的放下酒杯。好奇道:“甘香醇厚,这样的美酒是哪来的?”
郭承嗣也为自己满上了一杯,道:“这是兰儿出生时,她的父亲倾尽家财购了五坛美酒埋在了她家里的那棵老梨树下。整整十六年的时间,尽管家里再困顿,也从来没有想过打它们的注意,只想留到兰儿出嫁的那一天,再挖出来作为嫁妆风风光光的送她出嫁。没想到酒越发甘香醇厚,芳踪却再难觅。兰儿家人见了这几坛酒就会触景生情,悲伤难抑,所以他哥哥就把酒全都送与我了。”
“原来如此。”朱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总觉得她受到张老贼玷污的事,她的家人并非毫不知情。”
郭承嗣叹道:“兰儿家迫于生计将她卖与张府为婢,又发现她被张老贼玷污了,心中的确是满怀愤怒。只不过,兰儿自己一直说夫人有意提她为姨娘,她的家人也没有发现她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所以最终选择了沉默。也许当时在他们看来。兰儿能够成为堂堂吏部张侍郎家的姨娘。也是一个绝好的归宿。没想到正是他们的默许,才会枉送了兰儿的性命。”
“姨娘!”朱斐嗤笑道:“张府那肮脏的小池塘里,埋葬了多少做着姨娘梦的女孩!我总觉得。张府死的女孩可能并不止那七个。”
“这个就只有地府里的张老贼和他的夫人自己才知道了。”郭承嗣无奈的说道。
朱斐忽然挨近了他,一脸幸灾乐祸的说道:“你说张老贼这靠山死了,那张小贼会如何?”
“放心好了。”郭承嗣淡淡冷哼道:“他虽然没有害人性命,却毁了风月场所那么多年轻姑娘的身子。如今没了堂堂吏部侍郎撑腰。那些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好,好。这个好消息值得我再喝三杯。”朱斐大笑着又给自己连斟了三杯,香醇的女儿红下了肚,他才意犹未尽的擦拭着嘴角,打量了一番郭承嗣那张阴郁难解的脸。奇道:“如今张老贼已经死了,还有何事能让咱们的郭大人如此烦恼?”
郭承嗣摇晃着手中的青花缠枝莲独脚酒杯,低低声的说道:“如今我只在烦恼。与柳家女儿的婚事究竟该怎样才能解除?”
朱斐脸上的笑容一敛,他定定的打量着默然不语的郭承嗣。半响过后,突然说道:“你已经向她挑明了心意?”
郭承嗣坦然看着他,回答道:“应该说,是我们互相表明了心意。”
朱斐皱了皱眉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女儿红,慢慢抿了一口,才开口说道:“你可知,以她如今罪臣之女的身份,就算是做你的侍妾都尚有不足。你们要在一起,那镇国公府又如何容得下她?还有郭皇后那一关,只怕更不好过。”
“镇国公府的确容不下她,姐姐的眼中更加容不下她。”郭承嗣转着手里的酒杯,喃喃道:“可我的心里只容的下她,说不得要全力一拼了。”
“哈哈哈。”朱斐一仰脖子干了杯中的美酒,大笑道:“堂堂丈夫,要是连心爱之人都护不周全,还有什么意思。不错,我支持你。”
郭承嗣见他脸颊晕红,薄有醉态,略皱了皱眉,苦笑不得的道:“少喝些吧!还想你帮着出个主意呢!”
朱斐斜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她前两天在我府里抱走了一只刚出生的奶狗,要送与柳尚书家的小姐。说什么可以转移病人的注意力,调动病人治病的积极性。当然,她这些话我没有听懂,我也不知道她是何时与柳家扯上的关系。我只知道她如今是一心一意在帮你那位未过门的妻子调理身子。你与柳家小姐的亲事,只怕瞒不了她多久。”
郭承嗣听了他这番话并未觉得有多惊讶,只沉默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了,才闷闷的说道:“此事我早已知晓。她在中秋节那天夜晚,曾经在运河边救了柳家小姐的性命,所以柳夫人亲自上门请了她去为柳小姐看病。”
这回轮到朱斐感到万分诧异,他不解的问道:“这些你居然全都知道?那为何不早些阻止她与柳府的人接触?只要那柳府小姐自己香消玉殒了,你们中间最大的障碍自然也就没有了。”
郭承嗣淡淡道:“柳府小姐又没有做错什么,我还没有狠到要她性命的地步。况且,紫苑那好管闲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柳府小姐还有一丝治愈的可能,她都不会轻言放弃。你这番话不但看轻了我,同样也看轻了她。”
朱斐一愣,不由自嘲道:“我倒忘了,我这狭隘,狠毒。睚眦必报的性子,与你们并不是一路人。”
话音未落,郭承嗣猛的放下了酒杯,紧盯着他道:“这酒还喝的下去吗?”
朱斐哈哈大笑道:“对不起,我反省,先自罚三杯如何?”
郭承嗣恨恨道:“不用,你只需要帮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顺利的和柳府接触婚约就好。”
见朱斐果然皱着眉头在厢房内来回踱步。一双桃花眸子迷迷蒙蒙的,显然陷入了冥思苦想中,郭承嗣的唇边浮起一丝淡的让人难以察觉的欣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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