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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玄烨也动了动,似乎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然后说,“你在身边才能安心睡,朕很累,身和心都很累。”
岚琪心头震了震,玄烨又说:“你放心,胤禛不是坏孩子。”
“皇上……”
“朕困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寝殿陷入宁静,玄烨觉得岚琪不在身边他就睡不着,那是一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寂寞和寒意,有她的气息才会觉得温暖,不然寝殿龙榻上铺多少层被褥都觉得冰凉。
让岚琪安心的,是玄烨之后平稳的鼾声,而她仿佛也要听着这样的鼾声才能入眠,昨晚因觉禅氏的事一夜不寐,白天又恍惚了整日,也是万分疲倦的时候,又多出大阿哥中毒的事,她也累,身和心都累,来的路上以为玄烨会想要她侍寝,担心疲倦的身体无法承受但又不愿拒绝,没想到只是这样安安稳稳地睡着,玄烨睡着了,她也睡着了。
这一觉无梦而酣甜,岚琪醒来时发现自己久违地躺在龙榻上还怔怔出了会儿神,但她才翻身要起来,外头就有人听见动静,明黄的帐子掀开,环春的笑脸在眼前,温柔地说着:“主子睡好了吗?皇上说了,您不醒不让叫。”
“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午时?”岚琪几乎从榻上蹿起来,她竟然在乾清宫里睡到大正午,一天一夜不睡,不怪这一觉能睡那么久,大概还因为在这里,听不见胤祚的哭闹嬉笑,而玄烨既然让她安睡,就绝不会让人吵到她。
匆匆忙忙的洗漱更衣、梳头上妆,不是大半夜裹一件氅衣就成,要再走出乾清宫的门,不收拾妥当了怎么行,一边忙还一边埋怨环春:“你几时来的呀,为什么不叫我,外头的人该笑话死我了。”
环春只嘻嘻笑道:“皇上吩咐的,奴婢不敢。”
只等妥妥帖帖,踩着花盆底子往书房来,此刻大臣们已经散了,玄烨正在看折子,外头李公公和岚琪碰个正着,客气地说:“要传膳了,娘娘可否替奴才问一声?”
“这个容易。”岚琪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笑着答应下,可等她进门,玄烨一见她就放下了手里的折子,起身走过来拉了手说,“朕饿了呢,咱们去慈宁宫蹭一顿饭吃,还有昨晚的事,朕要和皇祖母说说话。”
如此,岚琪不及坐下就又被带走,昨夜那乘软轿再将她送至慈宁宫,果然太皇太后这里已经传膳,但老人家胃口不好,不似平日大铺大张的膳席,只要了粳米白粥和几样小菜,瞧见他们来了直笑:“我这里吃斋呢,你们也来凑热闹?”
玄烨则笑:“节日里酒肉吃多了,是该清俊几顿。”
祖孙几人围桌而坐,太皇太后见有人陪伴,胃口倒开了些,半当中让苏麻喇嬷嬷再添几样小菜,玄烨只管吃饭不说话,岚琪陪坐在一边看着她,只等都吃好了,她就被支开去弄茶水,皇帝只和祖母两人说话,苏麻喇嬷嬷怕她不自在,陪来茶水房说:“他们祖孙总有悄悄话的,奴婢陪了几十年了,也不是句句都听得的。”
“我不在意这个,反是昨晚的事心里很不踏实。”岚琪侍弄着茶杯茶壶,拿开水一遍一遍地烫,搁下了才看着嬷嬷道,“大阿哥好些了吗?这件事我听讲已经让宗人府查,查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之前的事总也不了了之的。”
“难免有些事要投鼠忌器,宫里头人和人之间总有那么些牵连,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看到真相,也就是绝望的时候了。”嬷嬷叹了一声,接过岚琪手里的活儿,将茶叶舀入茶壶,冲上滚烫的泉水,口中无奈地叹息,“主子最担心的事,还是开始了,再过十几二十年,主子和奴婢大概都不在了,可那会儿太子阿哥们都已成年,争的可就不是什么玩具糖果,下的也就不只是毒菇了。”
“嬷嬷,东宫……”岚琪神色紧张。
嬷嬷意味深长地一笑:“东宫只是东宫,历朝历代龙椅上的人尚且……呵,何况东宫?娘娘您是聪明人,四阿哥六阿哥长大后,您要替他们看着点,后宫不能干政,可您能管自己儿子,保自己儿子呀,是不是?”
岚琪垂目沉思,半晌茶香四溢了,才轻声问:“嬷嬷您说昨晚的事,到底会冲着谁去?冲着大阿哥,贵妃娘娘,还是……四阿哥?”
苏麻喇嬷嬷面上浮起黯然之色,从关外到京城,踏着硝烟战火住进紫禁城的女人,哪怕年老了,哪怕平素慈祥又温和,昔日果敢精干的气质依旧还在身体里,此刻仿佛随着茶香不相宜地一阵阵散开,嬷嬷冷然一笑:“谁得利呢?其实冲着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谁得利?”
岚琪怔怔地看着她,她真的听不懂。
“您好好护着六阿哥就成了,贵妃娘娘也会拼死保护四阿哥的吧。”苏麻喇嬷嬷敛下严肃的神情,又恢复往日温柔,哄着岚琪道,“奴婢不是不能明说,是眼下和您一样没看到真相,不过是看着宫内宫外的局势凭经验猜测,想必皇上此刻也在和主子说这些话,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往后您心里,也会有一本账,上头记着人情往来,记着什么人可靠,什么人不能接近,是不是?”
岚琪苦笑:“已经有了,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写了。”
嬷嬷道:“你自己收着就好,可不兴翻给别人看,奴婢方才,就不该对您说这些呢。”
“嬷嬷心里的账,我可偷看好几回了。”岚琪笑着开起玩笑,见嬷嬷神色也好些了,挽着她道,“我明白了,皇上总会告诉我的,何况这次的事与永和宫不相干,我没得瞎操心。”
此时有门前太监来通报,说惠嫔娘娘到了,嬷嬷留下岚琪让她先别出去,自行去禀告问见不见,岚琪转身继续侍弄茶水,反正她也不想见惠嫔,心里默默回忆刚才嬷嬷的话,嬷嬷说冲着谁去不要紧,要紧的是谁得利,而这件事又能伤了谁?大阿哥,贵妃,四阿哥?还是……
岚琪心里猛地一紧,手里的茶壶抖出热水烫了她的手指,茶壶落地开花,瓷器碎裂声引得外头宫女太监进来看,嚷嚷要请太医,被岚琪拦下了,她把手浸在一坛冰凉的泉水里,镇住了指尖钻心的痛,心里亦跟着一点点凉下来了。
一直以来宫里最锋芒相对的,是曾经的钮祜禄皇后和佟妃,如今的佟贵妃和温妃,钮祜禄一族抗衡皇帝的外祖佟国维府,一边是满洲旧贵家世渊源,一边是佟氏半朝皇家外戚,而太子呢?太子的生母呢?
赫舍里一族在朝廷仍旧如日中天,在深宫有储君的荣耀,可却没有一个能保护储君的女人。
“是我想多了吗?”岚琪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思绪会突然跳跃到这上头,只是心里思量着,觉得哪儿缺了一块,才突然激灵,她所经历的一切,不正是从赫舍里皇后薨逝起,而从那一天起,哪怕皇帝年年祭奠,大家还是渐渐忘记了曾经的皇后,忘记了太子背后还有着一方强大的势力。
泉水的冰凉尚不及她背后浮起的寒意,才明白宫闱之深深在何处,而自己一无所有,嬷嬷让她管自己的儿子,保自己的儿子,她能做到吗?
“娘娘,太皇太后那儿请您送茶过去。”突然有个宫女来,但很快被人提醒说德嫔娘娘烫伤了,等不及她阻拦那宫女就跑回去说,苏麻喇嬷嬷立刻赶来,才知不严重,等一起捧着茶水来正殿,但见惠嫔坐在下首,已是哭得眼眉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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