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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倒想起来叫师兄了。”不论怎么看,张亚昌面皮都仍是奇丑,没准能吓退虎狼,不过此番接篝火映亮侧脸,还显得中看些,话语却同往常一般不中听,闻言哼哼两声道,
“这是咱师父定下的规矩,我也不过是行在老二,前头那位大师兄听说已入了文曲公相府,不论本事心思都在咱二人之上,就算颇有微词,往后也别同我使性子。”
“事要一件件说,恰好今日饶有空闲,就同窦师弟好生说道说道。”
“你乃是世家公子,出门在外实则最为在意面皮,出行前先生曾言说衣衫穿得朴素些才好赶路,我倒是平日里都无甚钱财,毕竟家世比不得师弟你,勉强算是寒门,吃穿并不讲究,而你揣着厚实银钱,亦不愿在旁人眼前跌份,故而穿起这么身锦衣,正是如此遭那客栈里的小二盯上,打算凭此诈点银钱,三两银钱于你而言,估计尚且不如穷苦人家眼中的一枚铜钱,故而给便是给了,咱却是过惯清苦日子,犯不上叫人无缘无故要去银钱。”
“那处客栈里的小二讹诈银两,也拿不到自己手上,近乎皆是交与那位只认钱财的刻薄掌柜处,都是寻常百姓,倘若亲近些,话说得好听些,人家又何苦去为难你,反倒是径直将银钱交出,掌柜的知晓客栈里有位人傻钱多的主顾,怕是连觉都睡不踏实,要被人苦思冥想出无数下作法子诓骗银钱。”张亚昌边说,手头动作不减,清理罢几尾鲜鱼,使笔直树枝穿过前后,置于篝火旁,仍不忘掏出枚护身短刀,在鱼背处划上几道花刀,擦了茱萸盐渍,才继续道,
“在你看来那壶看来兑过不少水的劣酒,全然不能同旁人将话扯开,但替旁人坑骗往来主顾,与自己能得一壶酒水相比,就难说哪个对于小二更值,几句客套话与零星好处,替你说两句好话,当然比三两银钱便宜,但往往别个更容易买账。”窦文焕狐疑,
“敢问师兄说得是何等好话?”
“我说那人要进京办事,家中本是贫寒,奈何想在人前争些薄面,近乎将沿路盘缠都花费在置办行头上,临近此地时钱囊窘迫,还是去了回男子如云的红楼,穿起女子衣裳唱曲,才勉强将盘缠凑足,若是再讨要三两银钱,怕是连京城都去不得。”于是方才刚有些佩服这位丑书生的窦文焕,眼见面色青黑起来,张亚昌伸手要递过来尾烤到火候的鱼儿时,当即就是相当不情愿,奈何腹中滚滚作响,很是有几分进退两难。
有心要尝尝,可又担忧夜里腹生隐痛,故而盯紧张亚昌面皮,默不作声,指望看出些端倪来。
“你或许觉得一路上是我这师兄同你过不去,因此特地将不干不净的吃食送到你手上,但其实先生与你我所用的饭食并无差异,而是在世家高门里有那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破讲究,偶然之间用这等乡野饭食,肚肠奈何不得,才会屡次三番有些急症。”撕下两片鱼肉来,张亚昌倒是并不晓得客气,
“之所以晓得那处客栈有这等诓骗富贵人家钱财的规矩,是因为我每回外出游历到夏松,或是返程去往齐梁学宫时,都总要来这客栈打尖落脚,寒门家贫总要省着些,但不妨想想,寒门尚如此,何况寻常百姓,怕是连赶赴皇城的盘缠都无。上齐是如此,夏松亦是如此,寒门贵子不易,能去到齐梁学宫,我已比旁人运气好上许多,但连竹简都买不起,只得去那等大户人家家中抄写书卷的贫寒人家,即使腹中有泼天的学问,并无门路,又如何能在朝堂上替人说话做事?最多不过是受某位乡绅看好,请到家中做一辈子教书先生,眼睁睁瞧旁人的子嗣学来本事之后平步青云。”一番话说得窦文焕哑口无言,才要辩驳,却是发觉自己连辩驳的心思都无,更没有张口辩驳的依仗。
车帐后有厚实银钱,衣衫华贵,佩玉光亮,往后或许踏足仕途,也比自家这位师兄容易太多,既受其好处,说世家不好则是忘本忘宗,承其便宜,又无法辩驳开脱,但言说世家好,却不晓得应当如何去说。
“柴不能引火,是因为上头有未干雨露,褪去雨露兴许要被人拿去烧个干净,可不曾褪去雨露,也无从知晓那些日日被人拾取生火的柴禾是何等煎熬难耐。”这回窦公子破天荒没还嘴,而是双手接过张亚昌举的烤鱼,尝上一口,鲜香爽口。
好像比窦府的珍馐还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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