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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帅帐后,萧琰到了四哥帐中,茶房煮了云滇银生茶,又素来知道十七“郎君”的嗜好,在她那盏茶中加了牛乳和黄糖,一口呷下去就是香甜润滑,还有着三十年陈的银生茶的醇厚。
萧琮向她促狭的一笑,“喝点甜茶,解解乏,润润气。”
萧琰乏是没有的,但因情思繁杂,心绪的确有些浮躁,平静的脸庞和澄静的眼眸都看不出来,只有眉梢眼角和嘴角的些微表情才反映出来,萧琮不愧是她从小到大相处的哥哥,至微处都体察得入细。
萧琰抬盏一笑,一盏茶喝下去心情甚好,有些浮躁的心绪也被这香甜柔滑的茶给润了下去,她舒了口气,便关心起燕周西北的战况来,问四哥道:“阿兄,如今战场是怎么个情形?怎么我瞅着西路军还在墨尔郡,这进军速度有点慢啊?”
何止有点慢,是太慢了。
萧琰看过燕周西北的地图脑子里就记得位置距离,知道墨尔郡属于西路军主攻的南部泰鲁州,距离这个大州的中心郡,也就是泰鲁州的首郡城少说也有四百里,若和之前的进攻速度相比,那可真是相当于龟速了。她问道:“是都帅司改变了战术,还是燕欧联军的兵力大增了?”西路军的战力不可能下降,那就只可能是这两个原因了。
萧琮微微一笑,“你想的没错,是战术改变了。”
他随手将青花瓷盏递给萧承礼,拿起热巾子擦了手,从书案侧边的描金漆绘木胎大插瓶中取出一轴柔韧的羊皮舆图,将公文籍册都移到一边,一边展开一边说道:“我们联军突破库鲁河至呼格山一线的防线后,我们的战术就由闪电战转为了蚕食战术。”
“蚕食战术?”萧琰惊讶道,起身过去,跪坐在书案一侧,伸头去看舆图。
“对,就像蚕啃桑叶一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掉。每吃一口,都要将叶肉叶汁涓滴不剩的啃食干净,然后再啃下一口。这个战术的核心,就是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将占领的土地人口都吞下去了,再咬下一口。你看——”
萧琰起了兴趣,澄澈乌黑的眸子盯着舆图,随着兄长的手指移动。
萧琮身为西路军的副都参,担负着参赞军机、制定战术之职,停战后的近半年来对燕周西北三州的地理地形气候人口农业牧业等都做了详尽的功课,白净修长的手指一边在图上移动,一边为妹妹详细解说。
“图哈、库苏、泰鲁,西北这三州处于高寒地带,海拔相当于三分之二的安藏高原,空气相对稀薄,对高强度的行军会有一定影响;而且,地域辽阔,占据了燕周大半个西部,相当于咱们两个河西道大小——嗯青唐草原那块不计入——占有燕周将近三分之一的地域,即使我们快速作战,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部占领。这跟咱们当初打吐蕃不一样,只要大军攻下逻些,吐蕃王权就自动瓦解了,因为吐蕃人的国家概念在钵教和僧教的宗教统治下已经模糊了,而且没有一个有威望的王。但燕周这边,只要宇文健和他的势力还在,即使咱们攻陷朝格特郡,他的‘行在’,燕周残余政权也还存在:要么在高原上的森林山岭中打游击,要么退到欧罗顿境内,联合这边心向故国的燕周人,继续给咱们制造麻烦。所以,快速战术在攻打西北时就不可行了,必然要因地制宜做出改变。这是一。
“你再看这西北的地形,以草甸子平原居多,但莽莽针叶林和山脉丘岭也不少,这三州有三四成的县堡郡城是依山或靠岭而建,快速战术遇到这种地形就要受阻,而且,山林丘岭地带炮营行军跟不上,很易被熟悉地形的燕周军切成几截,分段击破。故联军行军保持稳健,徐步推进,燕周人就无隙可趁,切不断我们的队伍。这是二。
“我们如此这般,步步为营的推进,就跟堡垒作战一样,燕欧军队无处下嘴,游袭战打不了,但又不能干瞪眼看着,只能跟我们硬战——在平原上,或者围到城池周边来跟我们打,这会省我们很多力气。当燕欧联军退却,我们也不追击,只是按我们既有的节奏向前,蚕食城池,燕欧联军为了阻止我们的推进步伐,就只被我们牵着鼻子走,这样整个战场的节奏就掌握在我们手中。这是三。”
萧琰点点头,她精于武道之战也亲自指挥过兵战,很清楚战斗中掌握节奏是多么重要,那就意味着掌控了战场的走向。
萧琮继续说道:“你看,这西北三州都属于高寒地带,即使夏季雪化也只能种植高寒小麦和青稞,产量都不高。”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要说对耐寒作物的培育研究,燕周真是不及乌古斯,眼光不够,以为有了南部产粮区和东部西部广阔的牧场,就不需要对耐寒作物下力气了,坚持投入的决心和魄力都不够,燕周熙宗之后,对西北耐寒作物的研究就基本停了。反观乌古斯,却能坚持百年不懈,据说每年都要拿出财税收入的一成,投入到耐寒土豆麦粟类这个研究的无底洞去。想当初土豆还是咱们大唐最早从南大东洲发现引进,结果五十年后,咱们安北、安西都护府种植的耐寒土豆品种还要从乌古斯引进。”他说着摇头笑起来。
萧琰说道:“这也地理环境逼的。燕周毕竟还有南部的中温地区,乌古斯境都在寒冷带,南部的春夏季都很短,为了生存问题,这不下死力气去研究都不行啊——当然了,这跟国家的魄力和坚韧性也还是有关的。”她一笑,学乌古斯人耸了下肩膀,“所以,咱们大唐现在是跟乌古斯合作,而不是燕周啊。”
萧琮也哈哈笑起来。
接着之前的解说继续道:“加上燕周西北这三州,人口少开垦田地也少,每年种植的麦稞只能勉强自给,没有多少储备粮,而军队的军粮和战马的豆料都是每季从直隶州和南部州调拨;现在西北各郡县的粮库、草料库、豆库想必已被宇文健转移一空,集中到要地看守,我们即使打下城池不可能就地获得补给,粮秣后勤线就必定拉得很长。所以,我们不能快进,必须打下一地,消化一地,巩固一地,才能保障后勤线的稳定安。这是四。
“其五,战争时间拉长,西北三州存储的粮草用尽,燕欧联军就必须从欧罗顿国内运输粮草过来,也要面临后勤线过长的问题,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第六,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的战略重心不是消灭宇文健的残余政权,而是欧罗顿军队。咱们两国军队在燕周都是客战,同样的,欧罗顿也是客战。但我们已经打了大半年,打下了大半个燕周,相对来说比欧罗顿更熟悉地气。这个蚕食战术,就是要拖住欧罗顿军队,将他们拖在燕周战场上一点一点歼灭,闪电战只能击溃他们而不能消灭他们的主力,将他们赶回欧罗顿,他们就占主场之利了。”
萧琰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所有的战术都是为战略服务,而战略又是政治的延伸,燕周之战的重心已经不是唐乌联军和燕周宇文健政权的战争,而是大唐、乌古斯与欧罗顿帝国的战争,其战略、战术当然要相应发生变化——将欧罗顿拖在燕周这个泥潭里,才是对战争最有利的。
“燕欧联军那边应该觉察不妥了吧?”萧琰问道。宇文健、帕维夫、费尔德这些敌方统帅不可能是蠢货,唐乌联军已经改变战术,按理说燕欧联军那边也应该有应对。
“没错,他们已经转变了战术。明面上仍在实行游袭战,实际上暗地里减少游袭的兵力,旗帜不减但军队抽调出去,集结到同一个作战地点,实行优势兵力的聚歼战。”
萧琮白净修长的手指在库苏州东部的某一点轻轻一敲,“就是这里。七天前,宇文健和帕维夫集结二十万优势兵力,在蒲罗甸狙击英国公的中军。英国公将十万中央军分成了三军,分三路蚕食库苏州,英国公亲自统率的中军只四万人。但英国公指挥稳健,三支军队互为犄角推进,距离中军都在五十里范围内。中军放出遇敌旗箭后,北军、南军立即向中军靠拢。英国公又以炮轰出旗号弹,我们西路军和冀国公北路军立即各调六个营往蒲罗甸驰援,途中不出意外的受到阻击,但先头部队仍在一个时辰后赶到了蒲罗甸。我军先后汇集起十三万,与燕欧军二十万会战。英国公的中军折损了三分之一,北军和南军也各折损近万,我们西路军和冀国公的北路军伤亡各四五千;燕欧联军伤亡应该超过六万,这一战我们吃了亏。”
萧琰的细眉微微蹙起,眸光聚于兄长所指的“蒲罗甸”上,扫视周遭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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