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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营的骑兵都和他们的首领一个德性,不懂得怜香惜玉,也不懂得朱九娘是何身份,只懂得燕王殿下有命,护送这位谢姑娘,若有冒犯者,可便宜行事。
这些军汉的目光太过可怕,多年征战杀伐的气息迫面而来,朱九娘虽然骄横,胆子却小,她被吓到了,倒退了几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过头,奔过去找她的兄长撑腰去了。
猎场的另一边。
李子默眼见疾风营护送着一辆马车过来,知道谢云嫣到了,本想过去,但他和几位世家公子正说到兴头上,不便立即抽身,耽搁了一下。
疾风营的骑兵首领走过来,向他转告了谢云嫣的意思,他笑了起来:“偏生她性子急,一时半会都等不得。”
就这说话的工夫,只见朱家九娘从那边跑了过来,哭哭啼啼地对她兄长道:“六哥,有人欺负我,你要替我做主。”
朱家人丁兴旺、子弟众多,朱家六郎朱硕是去年春闱的探花郎,文武双全,家中弟妹很是依赖他。
朱硕摊了摊手:“你们几个小娘子,拌个小嘴什么的,值得这样哭,九娘,你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胡闹,三娘怎么不拦着你。”
朱九娘一边抽泣,一边愤愤地道:“我没胡闹,那边来了一个丫头,是当年谢鹤林家的孙女、罪臣余孽,我原说她这等身份不配和我等平起平坐,谁料她仗着燕王府的权势,傲慢无礼,辱骂于我,岂不令人生气。”
朱硕向来是个护短的,当即变了脸色,但好歹听了“仗着燕王府的权势”之语,没有立即发作,只是彬彬有礼地对李子默道:“世子身份不凡,怎么会和那样的女子扯上关系,当知贵贱有别,判若云泥,想来是别有用心之人胡乱攀附,带累了世子名声,大是不妥。”
李子默沉吟了一下,一瞬间心中也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念头,很快若无其事地道:“谢家姑娘与我有旧,她小门小户出来的,不知礼仪,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向九娘子赔个不是。”
他笑了起来,拱手道:“两位是我的长辈,且多包容些,不要和我计较了。”
李玄寂的亲生祖母是朱太皇,而朱六郎和九娘是朱太皇的侄孙辈,论血缘,他们本是同辈,但李玄寂早已过继给老燕王李敢为子,这辈分本来也算不得数,如今李子默自认低了一辈,这样说出口,又和朱家兄妹把关系拉近了许多。
朱硕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众人也纷纷在那里劝说朱家兄妹,燕王府和朱家,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若翻脸起来,大家都没趣罢了。
李子默既给足了面子,朱硕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便笑了起来:“今天托了世子的福,大家出来玩耍,岂能因了些许小事而扫兴,是我妹子莽撞了,大是不该。”
朱九娘还待说话,被朱硕一把给拖走了。
李子默松了一口气,向众人拱手告罪了一声,朝谢云嫣那边走去。
到了那边,众家女郎还在那里议论纷纷,离得谢云嫣远远的,不太敢靠近。
谢云嫣一脸无辜,站在那里,好奇地张望着,见了李子默,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说不出的天真烂漫:“阿默,快过来。”
李子默走到近前,对谢云嫣半是玩笑半是责备地道:“你是不是又淘气了,刚才把人家朱姑娘给气哭了。”
谢云嫣无辜地道:“那位朱姑娘胆子小,看见你家的护卫就吓哭了,其实这些护卫大哥个个样貌堂堂、英姿魁梧,看过去又忠厚又可靠,朱姑娘矫情,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疾风营的骑兵首领听见了,咧嘴一笑,朝李子默行了个礼,带着手下人马退下去了。
李子默无奈地摇了摇头。
远处的天空掠过一只鹰隼,发出长长的唳叫,风拂过丛林,隐约有鹿鸣呦呦、鸟啼啾啾,生机盎然。
谢云嫣露出了欢快的笑容:“我要抓兔子、抓狐狸、还要抓一只大山鸡。”她十分自然地朝李子默伸出手去:“你教我骑马、还有射箭,我自己去抓。”
近处的女郎和远处的世家公子偷偷地在看着这边,众人揣摩着这谢家姑娘和燕王世子的关系,似乎交情匪浅,但燕王世子方才却只道了一句“与我有旧”而已,这就不好说了。
李子默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温和地道:“骑马和射箭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学得会的,待日后再说吧,今天我给你打几只兔子来,你就在这边等我。”
谢云嫣好像什么都没觉察,依旧笑着:“那好,我要一只白的、一只黑的、一只半黑不白的,看看你有没这本事。”
李子默笑了起来:“就你促狭,好,知道了,你等我。”
他转身离去,骑上了一匹白马。
狩猎的号角声响起,矫健的海东青振翅飞上天空,发出尖利的长鸣,猎犬兴奋地吠叫了起来。
少年郎们驱马弯弓,追逐而去,地上的草被马蹄卷起的风吹得倒伏下去。林间的小兽被惊动了,四处乱窜。
这边有几个精于骑射的女郎心痒难耐,也骑上了马,在猎场上奔跑起来,风吹动她们的罗裙帛衣,飘飘若仙,旁边观看的人都喝彩起来。能不能打到猎物是另外一回事,要紧的是让别人看见她们的美妙姿态。
斜里突然冲出一匹红马,马上的女子却是朱三娘,但见她黑发如云、红衣胜火,如同一朵彩霞般飘了过去,弯弓出箭如流星,射向奔跑的走兽,风姿飒爽不逊男儿。
“三娘,是三娘。”女郎们欢呼了起来,“这场合,果然少不了她。”
温嘉眉看得眼热,召唤侍从牵来了一匹小马,骑上去,在周围小跑了一圈,又兜了回来,踱到谢云嫣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姐姐,今天难得出来打猎,你怎么就站在那里发呆,如何,要不要和我来一场赛马?”
她是听到了方才谢云嫣对李子默说的“教我骑马”一言,思量着谢云嫣不会骑马,才刻意这么说的。
旁边的女郎们显然也想到了,互相交头接耳,窃笑了起来。
这谢家的女子何德何能,让燕王世子对她那般亲近,以她如今的身份,按正经是万万高攀不起燕王府的,定然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哄骗了世子,着实可恨。年轻的姑娘们大多抱着这么一种微妙的念头,冷眼旁观。
温嘉眉得意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挑衅般对谢云嫣笑了一下:“单单赛马也没意思,不如我们添个彩头,你若赢了,只要我手头上有的东西,任凭你挑,都给你。”
她靠近了谢云嫣,十分亲热的模样,好像是和谢云嫣开着玩笑,压低了声音:“……你若输了,就把世子让给我。”
谢云嫣面上云淡风轻,连眉头都没动弹一根,只是斜斜地瞥了温嘉眉一眼。
温嘉眉心头一跳,故意大声地道:“怎么,原来姐姐胆小怯弱,怕了我吗?不敢比试。”
谢云嫣“噗嗤”一下笑了,也是亲亲热热地道:“阿眉,我的好妹妹,你手上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是些零碎玩意儿,谁能稀罕?我手上那样东西,可值钱多了,若和你赌这个,我不是亏大了,不成不成,亏本的买卖做不得,你诓骗我呢,我可不能上当。”
温嘉眉被这番话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气得跺了一下脚。
“不过嘛……”谢云嫣话音一转,又道,“大赌伤身,小赌怡情,我们换个彩头吧。”
温嘉眉警惕地看了谢云嫣一眼:“你要什么彩头?”
谢云嫣慢悠悠地道:“如果你输了,就当众跪下来磕头认输,叫我三声‘好姐姐’。”
“我才不会输。”温嘉眉“哼”了一声,“那若是你输了又怎么说?”
谢云嫣狡黠地一笑:“我若输了,让阿默替我叫你三声‘好妹妹’,男儿膝下有黄金,就不好叫他跪了,随便你要他做什么都好,只要他做得到,都由你。”
温嘉眉呆了一下,心脏狂跳起来:“此话当真?世子能听你的?”
谢云嫣一本正经开始哄人:“你放心,他从小到大都听我,错不了。”
“好!”温嘉眉断然应下,“来,牵马过来,你我比一场。”
好事的女郎们耳朵尖尖听见了,都凑了过来:“来,来,快比试比试,我们等着看呢。”
谢云嫣却摆了摆手:“不是现在,过两个月再比。”
温嘉眉瞪她:“为何?”
“因为我不会骑马呀。”谢云嫣理直气壮地回道,“总得花点时间学。”
众女郎绝倒:“不会骑马,你和阿眉比什么?这不是耍我们吗,散了、散了,没的看头。”
谢云嫣镇定自若:“我这么聪明的人,两个月,肯定会,到时候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好,那就等你两个月。”温嘉眉唯恐谢云嫣反悔,忙不迭地道,“一言为定,今天在场的姐姐妹妹都做个见证。”
众女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地应承下来了。
温嘉眉来了精神,这边刚约好,那边马上骑着马去练了。
还在旁边的几个女郎看着谢云嫣,又窃窃私语了起来,各色好奇的目光不断地瞟过来。
谢云嫣也不在意,今天阳光很好、风很轻、南祁山的风景也不错,众人在那边打猎,瞧过去热闹有趣。她自己溜溜达达地边走边看,一派怡然自得。
走了许久,她走到猎场的边缘,那里有士兵守卫着,她微笑着问其中一人。
“这位大哥,请问一声,燕王殿下何在?”
年轻的士兵涨红了脸,但一步不敢动,老实地答道:“小人不知王爷行踪。”
“哦。”谢云嫣有点失望。
这时候,一匹马从远处奔了过来,马上一个魁梧武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却是个老熟人。
“赵将军。”谢云嫣看见了,赶紧挥手。
那马匹在谢云嫣面前停下,赵继海下马,上下打量了一下,哈哈大笑:“哟,这是不是王爷那个自称聪明又漂亮的儿媳妇吗?两三年不见,小媳妇长成大姑娘了,差点认不出来了。”
谢云嫣利索地接过话:“您风采依旧,英姿更甚当年,这世间少有如您这般气势盖世的大将军,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赵继海笑骂:“就这点没变,张嘴就爱溜须拍马,不错,说得好听,我爱听。”
谢云嫣笑眯眯的:“赵将军,燕王殿下呢,今天来了吗?这会儿在哪呢?我想找他。”
赵继海看她一眼:“王爷嫌弃你呱噪,你别去扰他清静。”
“赵将军……”谢云嫣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小爪子合起来,对赵继海拜了拜,满眼都是诚挚之色。
赵继海被小姑娘的眼神看得顶不住,大笑了起来,抬手朝东南方向指了指:“看见没有,沿着这条小路过去,那边一个山坡,翻过山坡,喏,自己找去。”
“多谢将军。”
谢云嫣撩起小裙子就朝那个方向小跑过去了。
按着赵继海说的,沿着小路走了一小会儿,果然有一个山坡,那坡地有点儿陡,谢云嫣吭哧吭哧爬上了山坡,抬起眼睛,霍然觉得视野开阔。
那上面是一大片草地,平平地伸出半山腰,下俯可见远山叠黛,山涧泉水溅玉,上仰可见峰峦参天,飞鸟盘旋来回,山风猎猎,令人神清气爽。
左边一棵高大的樟树,几欲参天,树边上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一个黑衣男子坐于石上,他腰背挺拔,肩膀宽阔,身态宛如高山青松那般刚劲,宽袍大袖,衣袂随风而起,又如同苍鹰停驻于此。
不远处,停着一匹大马,体型若角龙,筋骨似锋刃,浑身漆黑如墨,四蹄银白踏雪,神骏异常。
那马见有人靠近,“咴咴”地叫唤了一下,好像还挺凶的。
“玄寂叔叔。”谢云嫣清脆地叫了一声。
李玄寂只是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不动亦不语。
谢云嫣走了过去。
李玄寂身形本来就很高,这下子坐得又高,谢云嫣抬起头才能和他说话:“玄寂叔叔,你怎么躲在这里发呆,多无趣。”
他的脸色淡淡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边来?子默呢,他不陪你玩耍吗?还是你不喜欢打猎?”
谢云嫣犹豫了一下。那些个世家豪门的王孙贵女,似乎和她格格不入,而李子默,在外人面前绝口不提他和她的关系、甚至不愿和她过分亲近,这么一想,这场打猎其实怪没意思的,但她不忍拂了李玄寂的好意,还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我很喜欢呢,阿默帮我打兔子去了,我特意过来向您道谢的。”
“谢什么?”
“多谢您安排了这场打猎让我玩耍,这是其一,还有,若不是您发话,大约温家的人也想不起来要去法觉寺把我接回来,这是其二。”谢云嫣认真地团起手,拜了拜,“您对我的爱护,我都懂得,感激不尽,可恨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报答您的,只能先道一声谢,且记在心上了。”
李玄寂漫不经心地看了谢云嫣一眼:“你平日里那般淘气,忽然正经起来,倒让人觉得十分可疑。”
口里虽然这么说着,但他的目光是温和的,如同这山林间的风,清冽而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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