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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乌丸先生,您看那边那个女孩,怎么样?”同一桌席上,坐在旁边的男子笑得十分谄媚。
被称作“乌丸先生”的男人已经年近九十岁了。
虽然上了年纪,两鬓斑白,脸上布满了时光的沟壑,但是却有着相当健康的身体,一双充满精明的乌黑眼睛顺着旁边男子所言望了过去。
站在不远处的小舞台上的,是个金发蓝眸的少女。她有些局促地站在麦克风前,跟随着音乐的节奏小幅度摆动着身子,轻声哼唱着动人的旋律。
那少女身上带着乡下女孩独有的清纯气质,那是一种的相当罕见的、洁白而纯粹的美丽。
仅是一眼,他那双深陷于眼窝之中的眼睛便紧紧地汇聚在了女孩的身上。
这位老爷子轻轻点了点头。
用沧桑而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喜欢。”
少女的名字叫莎朗·温亚德。
没有父母,是个孤儿,在密西西比州一处穷乡僻壤的福利院中长大。
福利院同样很贫困,每天为了维持大批孤儿的伙食费就已经勉勉强强了。于是时年十八岁的莎朗·温亚德不得不离开福利院,另寻工作养活自己。
她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上三个月,院长为他起名波德。哥哥是个少见的亚裔,不知是怎么流落到密西西比州的。
他们从一起离开孤儿院后,便开始四处谋生。
这是一家乡村路途上的小酒馆,波德负责做跑腿的活计,妹妹则因天生有着动人的嗓音与歌喉,于是成为了这间酒馆的小歌女。
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过得很充实。
每日工作结束后她便和哥哥一起徒步走回他们暂时的住处,乡间的夜路并不明亮,但胜在夜空时常繁星点点,晚风温暖而又轻柔,莎朗爱极了这样的感觉。
她对现如今的生活心满意足,她觉得自己很快乐。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
她的一生都被改变了。
莎朗·温亚德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个牢笼之中。
笼子是金色的,在阳光之下泛着极亮的光芒。它的外观像是一个被放大了数倍的鸟笼。
美丽的少女坐在“鸟笼”之中不知所措,她茫然的表情惹人怜惜,像是只突然从自由的天空被抓如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般。
前方不远处的位置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男人手里明晃晃地抱着一杆步/枪。
那男人正倚靠在身后残破的墙壁上,他一边点着头一边打着瞌睡,震耳欲聋的鼾声从他的鼻腔中发出。
莎朗慌忙地抬手握住了笼子的立柱,她紧蹙着双眉,大喊道:“先生!先生!”
她重复叫了许多遍,那个男人才终于从睡梦之中被人拽出,他耸着肩膀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向了这在叫他的少女。
“先生,请问这是哪里!?”她连忙问道。
“这是哪里不重要。”男人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
“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足够了,你马上就要去日本了。”说完这句话后,男人又毫无形象地倒头大睡。
日本?
莎朗被这一词汇震惊地说不出话,她那水蓝色的眼瞳上下震颤着,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她的记忆停留在了昨夜和哥哥一起回家的路上。
她隐约记得走在路上和波德嬉笑打闹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和波德一起扭过头看向身后,只见一道黑影迅速地从草丛里窜了出来,然后
再一睁眼睛,就是在这个笼子里了。
“先生!我不明白!”莎朗用力地锤着笼子,然而那男人即使被吵醒了,也再没理会她。
“什么叫做我马上就要去日本了!?”
“先生!请你说句话!”
“先生!——”
她的声音转为歇斯底里地大吼。
莎朗·温亚德被送到了日本。
是真正概念上的“送”,像是一件礼物一样,被送到了一个老人身边。
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长裙,这裙子不是她的,她此前从未穿过布料如此细滑的服装。一头垂至腰间的淡金色波浪长发,还有白瓷一般的肌肤,令她就像希腊神话中的阿芙洛狄忒那样美丽。
她坐在鸟笼之中安静地、无声地流淌着眼泪。在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了美国后,她便不在笼子中吵闹了。
一切的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站在笼子之前的老人是一副亚裔面孔,他双手背后,自上而下俯视着她。
他的皮肤有些泛黄,因皱纹与沟壑实在太多了,他看起来像一颗即将枯竭而亡的老树,发白的眉毛之下,是一双墨色的眼睛,那眼睛却是带着绝大多数老人都不会有的光亮。
“你好,莎朗。”那老人用一口标准美式发音的英语说道。
鸟笼之中无声落泪的少女缓慢地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瞳孔看着这位头发尽数白下去了的老人。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启贝齿,用带着哭腔微弱声音询问道:“他们把我‘送’给你了,是吗?”
“他们”,指的是那群把她从密西西比州劫掠到此地的人。
那些人的身上都带着枪。装载着她的飞机上,还有许多个和她年纪相仿甚至更小的少男少女。唯有她最特别,像是怕被人伤到一般,被放在了一个坚固的金色笼子里,笼子底部还安着柔软的羽绒坐垫。
“他们为我送来了一位天使。”老者笑了笑,表情看起来十分慈祥,就像是她生长的向下随处可见的随和老人们一般无异。
老人弯下腰,握着一个钥匙,慢悠悠地为莎朗打开了笼子上的挂的锁,然后
“吱呀——”笼子的门被打开了。
老者笑得十分和蔼,然后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我很高兴你能来到这里,莎朗,你本不该流落在那贫穷的乡下。”
“像你这样如此优雅、高贵的女孩,理应住在宫殿之中。”
莎朗·温亚德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
四周的象牙白立柱上雕刻着不知名的美丽女子图像,那垂着眼帘的女人被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睁开眼睛就会活过来一样。
在不远处的位置,还有一处圆形的喷泉池,规模大的惊人,自最上方喷出的水柱从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水柱上方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小型的彩虹。
莎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
出身缘故导致她读的书很少,她完全想不到该用什么高级词汇予以形容这里,只当这里真的是一座“宫殿”。
她看了看老人停滞在空中的手掌,但她并没有把手搭上去,而是小心翼翼地从金笼中走了出来。
老人并未因为少女的无礼而产生丝毫地恼怒,他甚至笑得露出了不算太好看的牙齿。
“欢迎来到黄昏别馆,莎朗。”
“我的名字叫做乌丸莲耶。”
莎朗·温亚德不是没试过从黄昏别馆逃出去。
乌丸莲耶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让她跑出了别墅。别墅的位置比较偏僻,她想过驾驶乌丸莲耶的车就这么逃离开,甚至偷走了老人卧房抽屉里的车钥匙。
但是她忘记了她不会开车。
车子横冲直撞地从别馆的车库冲了出去,最后一头哉在了一处灌木丛繁茂的树林中。
她被黄昏别馆的佣人捞了回来。
车子损坏了,乌丸莲耶什么都没说,甚至叫私人医生帮着贝尔摩德包扎身上大大小小的皮外伤,只是他装着车钥匙的抽屉后来全空了。
第二次,莎朗有了经验。
因为不会开车,所以她排除了这个选项,拿着她房间里价值高昂的无数珠宝首饰在别墅外拦下了一个牛车。
车主见到一盒子奢侈装饰品时下巴都要吓掉了,好在车主是位淳朴厚实的人,只说免费送这少女去附近的镇子。
到了镇子后,莎朗操着一口发言及其不标准的日语和当地的镇民对话,表示自己想要离开这里去美国。镇民们很少见到外国人来镇子上,于是便通知了当地的镇长。
当地的镇长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莎朗又拿出了那盒珠宝,希望镇长能告诉她有没有什么离开日本前往美国的方法。
当时的那位镇长说,附近有一处游轮可以走几天水路前往美国。
莎朗信了,叫镇长收下那盒珠宝,然后便赶往了乘船的地方。
镇长告知的、乘船的港口并没有通往美国的船。
然后莎朗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
原先她生活的地方很少会存在着谎言。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亲切而善良的,即使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日本,乌丸先生对她也很好,黄昏别馆的佣人也很温柔。
在此之前,她以为世界上像那些把她抓到笼子里的坏人只是绝少的一部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朴实敦厚的人,才是极少的一部分。
那天晚上,因为身上没有任何的金钱,莎朗在镇子里漫无目的地游逛时,饿晕了过去。
再一睁眼睛,她又回到了黄昏别馆的卧室里。
乌丸先生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
他站在莎朗的窗前,用着爷爷教训孙女的口吻说道:“莎朗,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莎朗不敢回答她想回美国,也不敢说她思念她的哥哥波德,她知道乌丸先生一定会生气,而乌丸先生生气的后果,她无法承担。
于是,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别的借口。
“乌丸先生,我想做演员。”
那种能够让她世界各地来回跑的演员。
她要回美国找她的哥哥。
莎朗·温亚德的名字火遍了整个北美。
那年她二十二岁。褪尽了身上的单纯与无知,穿着一袭红色长裙登上领奖台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即将被冠以王位的女皇。
拍戏之余,莎朗走遍了整个密西西比州,她四处打听一个叫波德的男人,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
她后来还抽时间去了一趟自己曾经的福利院,却发现那个福利院早已经因为经营不利而被拆迁掉了。
直到有一天,在拉斯维加斯取景拍戏的时候,她见到了波德。
就在一条街道上,一个头发长的像是泛着恶臭的拖把,脸上长满了胡子的男人瑟缩在一个墙角。
他身上套着件残破的羽绒服,一条腿不知为何而被截掉了,一条长裤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裸露在空气的脚被冻得皲裂发紫。
男人的身前摆着一张报纸。
上面堆着一些硬币。
莎朗路过这位流浪汉的时候,看见他只剩下了一条的腿,于是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张印着本杰明·富兰克林的百元美钞,半蹲下身子轻轻放在了流浪汉的报纸前。
就在她欲离开此地的时候,那位流浪汉突然伸手抓住了莎朗的手。
莎朗有些惊异地抬起头,和那糟蹋至极的男人对视。
然后她发现,这张脸孔莫名的有些熟悉。直到那个男人张开被严寒冻得全然离开的嘴唇,轻声嘟囔了一句:“莎朗。”
金发女人呆愣在原地,久久地未能说出话来。
这个人是波德,她的哥哥。
四年期,她在密西西比州的乡下被带走的时候,她的哥哥同样也被一伙人带走了。
波德也是被关在笼子里。
只不过不是华丽的放置金丝雀的笼子,而是劣质的像是关野兽的笼子。
同样,他也不是被送进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是一个非法的黑市拍卖场。
他不记得那一天拍卖场里究竟坐了多少人。只是那时候,所有人都带着面具盯着笼子的他,像是在为他明码标价。
然后,凭借着典型的亚裔长相,他在那场都是西方人的拍卖会里,被卖出了最高的价格。
他是个男人。
就算那时候年纪尚小,不该被称为男人,起码他也是一个男性。
买下他的人,是个十足的变态。
他的身体被另一个男人以一种他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式使用着,日日夜夜,不见天日。
他逃了。费尽心思的,终于脱离了恶魔的魔爪。
跑之前他被那个变态雇佣的人接连几枪打到了腿上,就在跌落在街头的时候,一辆疾驰的马车奔腾而过,从他的那条小腿上碾了过去
莎朗凝视着四年未见的哥哥,泣不成声。
她抬手用力地拥住了这个男人,全然不在意他的身上究竟有多肮脏。泪水晕开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
那天刚巧下雪了,是那年拉斯维加斯的第一场雪。
白雪落满了他们的肩头。
红极一时的莎朗·温亚德有一天突然消失了。
媒体并不知道这位女星去了哪里,大众都在猜测莎朗可能是要结婚了。
其实并不是,她回日本了。
她在查那个关于将她的哥哥波德掳走送到拍卖会的人。凭着这四年在演艺圈交下的关系,她顺着在北美的线索一路追查,最后发现那是一个大型的国际犯罪组织。
组织并不集中,在世界各地相当分散,很难查出这个组织的首脑是谁。
具体做着什么勾当,包括但不限于贩卖人口、枪支军火以及毒/品交易。
总之什么能获得暴利,它们就做什么。
波德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
身上的伤口和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根本无法走路,更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于是莎朗带着他回了日本。
但是回到东京为哥哥安排酒店的时候,她见到了乌丸先生和一个男人出现在了那家酒店楼下的餐厅里。
透过落地玻璃,她看见了站在乌丸先生身后的管家递给了男人一个手提箱。
而坐在她推着的轮椅上的波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开始大呼小叫、浑身痉挛。
她急急忙忙地把身体不适的哥哥送去了医院,待波德醒来的时候,波德告诉她,那个接过手提箱的男人,就是当年买走他的男人。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乌丸莲耶在黄昏别馆找到了母亲为他遗留下的宝藏的当天,他的天使莎朗·温亚德从美国回来了。
人没有变样,依旧是美丽的犹如天神下凡,只是变得更加成熟了些,日语也不会再说的磕磕绊绊了,会使用高级的词汇,说的口音也很正宗。
他就像个爷爷尽心尽力地满足自己宠爱的孙女的一切要求,莎朗说要拍戏,他就斥巨资让她去拍,好在莎朗是个很有天赋的女孩,她凭借自己的演绎实力一炮而红,随后甚至不需要乌丸莲耶的资助,就在全世界范围内成功的宣扬了自己的名字。
“莎朗,我很高兴你能回来。”彼时的乌丸莲耶已经九十多岁了。
身体还算健康,但精神不佳,已经到了需要坐轮椅的地步了。
“我视您作我的爷爷,乌丸先生。”莎朗回答地很乖巧,只是那双水蓝色的眼眸中不带分毫的波澜。
她那年刚巧获得了一个有名的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项。
“而我视你如珍宝。”老人坐在轮椅上感慨,“我的母亲在黄昏别馆留下了一个宝藏,时隔几年,我终于找到它了,就在今天,莎朗。”
“我的两个‘珍宝’,都被我找到了。”乌丸莲耶的脸上挂着慈爱的微笑。
乌丸先生的母亲遗留下来的“宝藏”,是一本书。
准确来说,应当是半本。
书的封皮丢失了,书的侧边还黏着一段书壳,肉眼可见书页的厚度比书壳的长度矮上许多,可见这本书缺失了一大半。
乌丸莲耶坚信着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用的空白书本一定有着它的独到之处,于是他请来了当时东京范围内十分有名的学者与科研人员为了研究那个书本。
莎朗在那时候遇见了千间浅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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