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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斯换完装赶到文瑞城时,刚过晚上七点。
他忧心忡忡推门,以为会见到某个或失意或颓废或难过的人坐在什么黯淡无光的角落,一人一狗互相取暖,结果迎面先闻到一股混合着奇怪味道的烟火气。
明显来自厨房,别说狗狗取暖了,拍拍见文斯进来,迫不及待扑向他撒娇,那直接都是绕着厨房门走的。
文斯安抚地摸了摸它,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响和手机音乐的伴奏盖过脚步,里面的人并没发现他来了,仍在兀自忙碌什么。
文斯挑眉也不作声,靠在厨房门口先观察。
只见他弟弟,那位商界精英小闻总,穿着一身笔挺整齐的衬衣西裤正在切菜,旁边的炒锅里隐隐冒出焦烟,这会儿已经四起弥漫,呛鼻的气味很浓了,他竟完全没感觉似的。
终于无法袖手旁观,文斯两步过去关掉灶火,旁边的人这才转头看见他。
“来了?”闻大厨唇角微抬,看着心情仿佛还不错的样子。
文斯顿时有种自己着急忙慌赶来到底是为了谁的质疑感,他指向他手里的刀,和案板上那一坨不知是什么肉丁还是肉条的奇怪东西,问,“你做什么呢?”
“青椒炒肉丝,西红柿蛋汤,和红烧茄子。”对答如流。
文斯:……报菜名?
可他问话的意思明明是,这里哪阵风刮错,闻礼竟突发奇想要下厨做饭,他才不是关心他要做什么菜。
“油下早了,肉都没切好,就先炒青椒?请问你是看的哪位大神的菜谱?”
“我没看菜谱,就按我自己想的做。”
闻礼继续拿刀切肉丝,动作笨拙但神情认真,光看脸不看手,会以为他正在做什么极为高端精密的科学实验。
“……”文斯有被震惊到,闻礼的表现完全就是做饭根基为零,但他初学,竟然不查菜谱?这还是学霸严谨细致的治学态度吗?
而且明明已经开始炒菜,电饭煲却静悄悄,连米饭都没蒸。
“别做了,”文斯道,“我也没吃饭,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我请你。”
这语气,仿佛在说:今天要什么山珍海味天上玉盘珍馐地下满汉全席哥哥都一定满足你。
可闻礼却头也不抬,“我不去外面,我要在家里吃。”
“那我们点外卖?可选的也很多。”如果哪家不给送,就豪掷千金外卖费,哥哥掏空钱包也在所不惜。
“不。”闻礼这次拒绝得更干脆了。
文斯:……弟弟好像突然变成个闹别扭的小可爱。
闻礼始终执着地和案板上的“肉丝”奋战,直到它们已经彻底连肉丁都算不上,快要在他手底下变成手打肉丸。
文斯服气,他算看出来了,搞半天这人搁这儿剁肉是发泄呢,所以不愧是型性霸总,连发泄方式都如此清奇。
“行吧,那我做,你给我帮忙。”
闻礼的刀终于消停,他抬眸看向文斯,“好啊。”答得甭提多爽快。
哎……文斯假装没注意他眼里那点类似得逞的笑意,心想你开心就好,他在水池洗过手,从门背后取下围裙穿上,而之所以知道家里有围裙,还是拜拍拍的寻宝行动所赐。
当时他就奇怪,闻礼又不做饭,买个围裙干干净净当摆设呢?
“做饭要穿围裙的,尤其你才刚学,很容易弄到衣服上,你衣服又不好洗,去干洗店再便宜也是白送钱……”文斯碎碎念,顺便教授做饭的基本步骤。
闻礼对此君一席话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偏头看着,意思性哦了声,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在旁的什么地方。
文斯已经动作熟稔地将烧糊的锅处理干净,台面的塑料袋里是刚买的食材,他在其中挑选可用的。
闻礼自觉让开案板,站在侧后方默不作声欣赏文斯背影。
视线逡巡,缓缓自上而下,围裙黑色的系带在身后随意扎成一个蝴蝶结,多出的带子垂落,搭在浅咖色的休闲裤上,随着脚步左右轻微地晃,更衬得双腿笔直。
文斯丝毫不知某人正以怎样的眼神在看他,案板上肉末的已经成型没法拯救,米饭现蒸也来不及,他决定顺应局势,做个什锦肉臊打卤挂面,再拍个黄瓜完事。
虽然条件受限,但文斯做菜自有一手,不到一刻钟,原本狗见愁的败仗现场在他简单改造下,化腐朽为神奇,饭做好的同时,台面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面没端上桌,拍拍就闻香而动,非常捧场地跟在文斯后头,嘶哈嘶哈流口水。
“吃你的狗粮去。”
“呜……”
拍拍耷拉着耳朵,眼睛依依不舍地偷瞟桌上。
文斯严肃强调,“这是人吃的东西,你不能吃,说多少遍了也记不住。”
拍拍大眼睛巴望着,嘴角亮晶晶,委屈又讨好的眼神仿佛在说:记住了,但架不住口水它自己流下来。
闻礼正摆碗筷,见拍拍面对文斯时怂乖怂乖的模样,道,“它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我驯得好啊,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教会它很多事了。”
“汪汪!”拍拍非常捧主人的场。
一张方桌,中间一个盘子两边各一个碗,再加上两听啤酒,倒也显得没那么寒酸。
文斯是看到塑料袋里闻礼买的啤酒,就主动拿出来了,料想他心情不好想喝点,也没说什么劝慰的话,自觉把自己放在作陪的角色。
闻礼先尝了口文斯做的面,说,“很好吃。”
之前两人聊天,文斯说过他做饭只到勉强能吃的地步,现在看来明显谦虚了。
“还可以吧,”其实文斯一向对自己的厨艺是很有自信的,但今天这个基础不太好,还是掩盖了他应有的水平。
“你做饭是谁教的?”闻礼问。
“我?自学成才,”文斯骄傲地说,但又想了想,“嗯……也不完全是,启蒙的话应该谢谢我家对面的邻居阿姨,她很会做饭,我中学那会儿时不时会去他们家蹭饭,一来二去的也跟着学了点技巧。”
文斯笑着说,仿佛还回忆了一下那个过程。
而听到这话的闻礼,却忽然顿住筷子,一般人学做饭,不都从家庭成员那里耳濡目染吗?为什么文斯会说邻居阿姨?
“你父母……”闻礼刚问了个开头,就皱起眉,他好像不该问的,如果是正常情况,文斯刚刚不会那样说。
“抱歉。”
他有意挽回,但文斯却并不避讳,“我父母啊?他们都不在了,我十四岁那年走的,所以很遗憾,那时候我还没有要学做饭的先见之明,不过我爸做饭还不错,我可能也有他的遗传基因。”
“……”果然,不该问。
筷子挑着的面条静止在碗里,闻礼沉默地看向文斯,刚刚才说过抱歉,现在如果再说这两个字,听着大概会有点苍白无力吧。
少年时遭遇父母双亡,可文斯提及如此沉重的往事,表情和语气却都如常。
“干嘛这样看着我?”他对闻礼一笑,“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早就放下了,快吃吧,挂面坨了就不好吃了,到时候可别说是我做的有问题。”
这样一碗面对成年男人来说,吃光也就十来分钟的事,不用文斯提,闻礼自然承担了洗碗善后工作。
文斯则悠闲地窝在沙发里,搂着拍拍,喝那罐没喝完的啤酒。
他时不时往厨房望一眼,想闻礼什么时候出来,两人聊聊,总不能吃完饭就直接告辞,而且文斯还在担心方诺的事,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吃顿饭的。
前面的电视从他刚进门时就开着,但文斯没注意,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思考事情。
随着墙上挂钟秒针走动,一段广告后音响里传来熟悉的片头曲,文斯回过神,才发现原来频道正好停在某卫视,八点黄金档开始播放光年星球了。
而闻礼也在这时擦着手从厨房出来。
文斯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眼明手快地调了台,调完才意识到,这动作有多欲盖弥彰。而且电视频道不会无缘无故恰好默认在这,所以闻礼上一次打开电视,应该就是在看这个台来着。
对于文斯明显多余的小动作,闻礼没说什么,他也拿着自己那半听啤酒,在旁边坐下。
来了,正式的谈心环节……
随着旁边沙发下陷,文斯身体不由自主紧绷,想起之前两人冷战的导火索,再有刚才的调台事件,文斯到底有些心虚,他装作看电视,随意问,“感觉你今天心情不好,怎么了吗?”
“我最近心情都欠佳。”
文斯,“……”啧,第一轮就没接住球。
闻礼勾了勾唇,喝口酒,又道,“但今天格外明显。”
文斯以为他接下来该要数落自己,结果他却说,“因为我今天见到了我母亲。”
文斯是很想知道方诺和闻礼到底说过什么,但他没料到,闻礼会主动和身为“文玟”的自己提及。
“见到她为什么会心情不好?”文斯以不知情的第三视角,这样问。
而闻礼回答,“我母亲从我生下来就很讨厌我,反正自有记忆起,她都没正眼看过我。但我觉得这没什么,因为我爸对我很好,大多数家庭里或许父母两人都是这样搭配的,而且谁会真讨厌自己的孩子呢?她不过对我严格些罢了。”
他自嘲般叹了口气,“但后来我发现不是,因为我母亲对我姐很好,无限纵容溺爱、疼宠呵护,在所有我能看见的地方,那种偏心就像生怕我不知道。”
说到这里,闻礼转头看向文斯,“很不可思议是不是?”
文斯的确很吃惊,他当然想不到方诺竟然对继女比对亲儿子还好,听闻礼的描述,她好像还是故意这样做给他看的。
“你能想象原因吗?”闻礼低头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淡道,“其实我爸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妈憎恨我,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害了她的男人,而且要不是因为生我,她也不会丢掉事业。”
文斯默然,这事他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的是,方诺会将恨意转嫁到孩子身上。
而闻礼仰头喝掉两口啤酒,“我妈有次和我说,我代表她人生最大的污点,就不该来这世上,如果没有我,她一定过得更好……”他轻嗤一声,“对了,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说出这种话的吗?”
闻礼定定注视着前面的茶几,虽然是在问文斯,却没看他,像是在自说自话。而文斯从侧面,能看到闻礼眼神幽暗,唇线抿紧,面色似融雪一样白。
而他接着说了,“在她被我撞破已经再婚、并且有了个两岁的女孩那天,她终于把实话全都说出来了……”
闻礼飞快闭了闭眼,五根手指捏住易拉罐,罐身下压,扭曲变形,发出轻微的响。
文斯唤了他一声,闻礼这才如梦初醒似,稍稍放松,他低头笑了笑,或者该说只是牵扯了下唇角。
“以前在家里,我妈讨厌我,我姐……其实也挺讨厌我的,那时我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再长大一点,我知道我姐和我不是一个妈妈的孩子,所以懂事了,也能理解他会讨厌我那种心情。”
闻礼说着,将易拉罐放在前面的茶几上,两手交叉,手肘支住膝盖,“但我总觉得,再怎么样也都是一家人,我多努力一点,渐渐的都会好转的。直到后来他们两个离婚,再后来我妈再婚,我才知道……呵。”
他这一声叹,许多话已不必说清。
文斯懂了,也理解了最初闻礼回国时,对待自己这个“姐姐”,那种不太明晰地试探态度,和不同于一般姐弟的小心翼翼。
因为从前他们姐弟关系并不好,闻礼又突然知道姐姐和自己不止同父异母,而是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一时会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
但巧就巧在,文斯终究不是他姐姐,所以才能毫无芥蒂地将闻礼当弟弟,阴差阳错没想到两个人反倒相处得融洽。
“你知道我回国时,最担心什么吗?我担心我姐本来就讨厌我,加上我的身世怕是要更加和我划清界限了,可我没想到,我姐却对我很好。”
闻礼忽然看向文斯,无奈地一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见他,但如果你见了他,应该也会喜欢他的。”
“……”文斯答不上来,但闻礼这话里暗含的对姐姐的评价,让他禁不住红了耳根,而闻礼看出来自己是有意不想见他姐的,又让文斯感觉很窘。
另外更多的,还有弟弟对自己这个姐姐如此重视,他却一直在骗他……
文斯不想再继续谈姐姐的话题,便问,“那你妈今天见你,和你说什么了?你会心情这么不好?”
“她想要我跟她回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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