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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未到,便有人入了院子,又敲正堂的门,傅元青睡眠本身就浅,已经醒了。
身侧陈景倒还在睡梦中,他神似先帝的面容如今正侧贴在枕头上,压出了些许的痕迹。
他先被带入宫,昨夜又出了力气。
傅元青没忍心叫醒他,自己起来穿上了宫服,洗漱完毕,又束发后带上乌纱帽推门而出。方泾正揣着手在院子里等着。
他在早春的凉风里,小脸蛋被冻的发红,见傅元青出来,几步过来叩头:“干爹起了。”
他身上那件宫服已经换了红衣,又上了秉笔的补子。
“你现在是秉笔太监,品阶也不算低,不要总是跪我。”傅元青扶他起身,方泾眼眶已经红了。
“我这秉笔是偷了干爹的权才得来的。儿子干着不踏实。”方泾说,“陛下也是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才拿走批红权,现在连东厂也……”
“是我自愿让出了东厂之权。”傅元青说,“况且,东厂交到你手上许多年了,原本就是要给你升秉笔。如今也没什么区别。”
“可东厂的密报以后刘玖就能过问了。”方泾发愁,“烦死了,儿子讨厌那条老狗。主子万岁爷怎么这么糊涂呀。”
傅元青整理了一下领口,听到这句话抬眼道:“天意难测。你又怎么知道陛下如此安排没有深意?”
方泾语塞。
“走吧,去皇极门。”傅元青说着,抬脚出了院子。
方泾撇了一眼还黑着的正堂窗户摇摇头,也出了门。
外面已有司礼监下健壮的太监前后抬了凳杌,傅元青坐上去,方泾从旁边的随堂手中接了灯:“干爹,儿子给您前面儿带路。”
“快到陛下御门听政的时辰了,走吧,别迟了。”
方泾应了一声,吆喝一行人往皇极门而去,末了他私下嘟囔道:“急什么呀,正主儿还睡着呢,迟不了。”
然而傅元青的担心并没有错,等他到的时候,寅时一刻已过,皇极门外挤满了官员。他的凳杌一转过弯来,人群自然而然分开,黑暗中,悠悠的灯火零星分布,凳杌走在石板路上,周遭黑暗中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的视线射过来,一层层的、带着异样的疏离和敌意肆无忌惮的在他身上打量。
这些视线是无形的。
可无形中带着的那种恶意,又让人喘不过气。
还好,老祖宗这些年来习惯了,并不以为意。
凳杌一路到了皇极门台阶下,门内放着龙椅,内阁及六部众臣站在距离龙椅最近的位置。
傅元青下杌,躬身行礼:“诸位大人,安泰。”
诸位大臣皆漠然,唯有於睿诚回礼:“听说掌印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傅元青垂首回答:“回於大人的话,元青就是偶感风寒,已经好多了。”
於睿诚的表情似松了口气:“那便好。最近些日子时而阴雨时而暖阳,变化极大。傅掌印还应多注意才是。”
“元青领受了。谢大人关怀。”
他话音未落,刑部尚书严吉帆已经开口问:“老祖宗,想问下候兴海什么时候能从北镇抚司移交出来给刑部?还有他家眷呢?”
“严大人客气了。候兴海后牵涉众多,还有要犯要从应天府入京与他对峙。”傅元青依旧谨敏回答,“恐怕还需些时日。前几日,浦大人已经领了家眷离开。也请大人放心。”
“我没什么放不放心的。”严吉帆笑了笑,“只是本来是刑部的事儿,北镇抚司偏要抢着做了。做了又做不好,迄今不能给个定论。马上恩选,礼部快急坏咯。”
“是啊!”礼部尚书师建义忍不住捧着笏板从人群里出来,“众多学子都等着朝内官员保举才能参加恩选。有些远道而来的,已经等了数十日。候兴海之事一日没有定论,满朝文武都难洗清白。这靠着官员举荐的恩选就无法开科!恩选后,又是科举。傅掌印,这候兴海一发则动全身啊。哪些官员清白的可以保举学子,哪些人不行?!什么时候能有个定论啊?”
“今年情况特殊。恩选本就有种种人情弊病。”傅元青道,“不如便顺水推舟,取消恩选,改为全部科举吧。”
师建义听到这里差点直接就摔了笏板,气得声音发抖道:“你、你、傅掌印……恩选自开朝以来延续三百年,你、你为了候兴海的事儿就要把已奔赴顺天府的学子们都拒之门外吗?你……我……你……我问问你,昨夜你是不是夜闯宫门!”
“是我。”傅元青回答。
“是不是你三大殿外策马!”
“是我。”
“傅掌印,你为司礼监坐堂,原本应该最注重祖宗礼法。大端三百多年,二十二任帝王,你何曾听闻过落了锁的宫掖大门为一个中人而开?你又何曾听闻过有人敢在三大殿外策马?这紫禁城数万禁军护着的是大端的皇帝,是天子,是真龙!你如此妄为视大端内廷为你一人之内廷,羞辱了天子,便是羞辱了我朝臣!傅元青,你眼中还有祖宗礼法,还有陛下吗?”师建义痛心疾首,捶胸落泪,仰头哀嚎,“苍天!我泱泱大端怎有这样的一日,国不国,家何在啊?!”
师建义老脸煞白,捂着胸口喘粗气,眼瞅着老先生就要气背过去。
就像是开了阀门。
下面清流一派顿时群起而攻之。
“傅元青你嚣张什么?!夜扣宫门乃是死罪!”
“傅元青佞幸奸臣!”
“傅元青负荆请罪!”
接着,更多的难听的话,便更多了,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不绝,信口开河、张口就来的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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