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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云靖用匕首熟练地割下一块羊肉,放在铜盘里切割着,

“谁说没有呢。你有没有发现,这两日每次篝火处坐一起,都是他们两个坐对面,你坐我身边。”

池萦之想了想,还真是这回事。

司云靖嘴角带着细微的笑纹,把切好的一小块羊肉放进池萦之的铜盘子里。

“因为他们两个,一个畏惧我,一个防备我。能坐远些,绝不靠近。此乃人之常情。”

他指了指彼此,“像你差不多年纪的世家子,见了我,通常的反应就像楼思危:敬我,畏我。被我下手整治过的呢,比如说韩归海,惊恐更深些:惧怕我,防备我。旧日相熟的几个呢,比如说你沈表兄,见了面没其他人那么畏惧,但还是敬我,远我。”

说到这里,他伸展了手臂示意,

“宫中设宴喝酒,有时我会叫你沈表哥坐近些说话。他会坐近到一臂的距离,喏,这么远,绝对不会再逾越的了。”

池萦之望着那‘不可逾越’的一臂距离发了一会儿愣,恍然就要急急起身,却又被拦住了。

“坐着吧!”司云靖唇边带着笑,用匕首敲了敲盘子,“难得碰到个敢坐这么近的,又是荒郊野外的,没京城里的眼睛盯着,坐着说会儿话无妨。”

池萦之用匕首扎起一块鲜嫩的炙羊肉,慢慢咬着吃,“京城里的规矩太大了。我们平凉城那儿不是特别讲究这些。我父亲的一帮子军中老兄弟,跟他勾肩搭背的也不少。”

司云靖笑了一声,“你们西北那儿的人比京城里有意思。说话大胆,做事更大胆。不像京城里,一举一动,处处讲究。”

他抬头望了会儿暮色四合的夜空,

“今天你我心平气和并肩坐在夜空之下,我并非东宫太子,你也并非陇西王世子。——如此闲谈,倒是有些意思。”

他用匕首又开始细细地切盘子里的羊肉,悠然道,“萦之,机会难得,你可有什么话问我。”

他这边切着,池萦之那边吃着。想了一会儿,把她现在最想问的话语问出口了。

“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呢。”

这个问题早在预料之中。

“我就知道你第一个会问这个。稍安勿躁,等他们两个从林子里回来,我会一起告知你们三个。第二个问题?”

池萦之单手撑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一时想不到其他什么。”

“那,轮到我问问题了。”

池萦之一愣,转过头来,“你有问题问我?”她顿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如果问的是不能回答的问题,我……我能不答么。”

“自然可以。”

她松了口气,“哦,那你问吧。”

司云靖把自己铜盘子里的一大块炙羊腿切成了小块小块的,自己留了两块,其他的全倒进了池萦之的盘子里。

“我有件旧事始终想不明白。想当初好端端的,你我也算是有五年传书的交情了,我并未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为何突然千里传话骂我。”

池萦之:“……”

妈蛋。她就知道会是这个问题。

她简直想要起身逃跑了,硬撑着说:“这个……不答。跳过。”

司云靖手里动作一停,转过脸来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好。这个问题跳过。那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你说。”

“第二个问题,你我现在经常见面,彼此的脾性也算知晓一些了。你在宫墙下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凉凉地说,“守心斋抄了半个月的书,所谓深情,半点不剩了吧?”

池萦之“……”

这个问题虽然刁钻,她觉得她还能坚持一下。

“说了一眼万年,便是万年。现在才过去不到俩月呢。”她咬死坚持说,“情一往而深。”

司云靖嗤笑了一声,明显不信。

“万年?”他把匕首往盘子里一扔,拿了毛巾擦手,“放心吧,你的喜欢坚持不了多久,说不定过了今晚就没了。——等你离京返程时,带着你的喜欢回平凉城哄骗小姑娘去。”

楼思危和韩归海马鞍上拴着今日猎获的大小猎物,从林子里回来河畔大营的时候,迎面看见营地中央处的篝火烤架上挂着吃剩下的羊骨架。

太子爷在篝火旁姿态随意地踞坐着,池家小世子陪坐在旁边,坐姿虽然称得上端正,却捂着嘴不停打着饱嗝儿。

“回来了?”司云靖抬眼看了看他们,伸手一指不远处的河道,“自己过去河边,把猎到的猎物去皮放血,回来挂在烤架上,当做是你们的晚食了。”

楼思危应了一声,提着几只雉鸡过去了。

韩归海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瞪了眼池萦之,忿忿道,“臣等辛苦去林间夜猎,为什么池世子不必跟着去,反而跟着殿下吃饱喝足了?这、这也太不公平了!”

司云靖坐在原地没动,眸光抬起盯着韩归海,直盯到他低下头去,这才开口道,“韩世子需要知道一件事。”

他冷淡地道,“世间从来没有所谓公平。你生为藩王嫡子,年纪轻轻便坐在如今的高位上,驱使着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大批奴仆,公平么?眼睛只盯着自己没有的,一味心怀怨怼,垂髫小儿似的讨要公平,只怕你讨来的……绝不是公平。”

韩归海站在原地哑口无言半晌,低头提着打来的一只山鸡去了河边。

猎物去皮放血花费了不少时间,一顿晚食吃完,已经到了深夜。

池萦之早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强撑着睡眼在篝火边坐着。

其余人精神倒还足,围坐在篝火边,陪着太子爷闲话。

司云靖瞥了身边睡眼惺忪的池萦之一眼,换了个话题,“池小世子已经快睡着了。大家提提神,每人说个亲身经历的最可怕的故事吧。”

太子爷有兴致,当然要强打精神陪着。

被第一个点名的池萦之忍着呵欠说,“我八岁那年被贼人绑架,带到了一处高达百丈的悬崖之上,那贼人的手臂动一下,我就会想着,他是不是要把我从悬崖上扔下去。后来被父亲救了,还做了好久的噩梦。算是我最可怕的经历了。”

楼思危还是第一次听说,同情地说,“叔,太惨了。”

司云靖想起了当年的旧事,没说什么,安抚地拍了拍池萦之的肩头。

楼思危接着说自己经历的可怕故事,“我小时候贪玩,经常被我爹堵着暴打。有一次被堵得不行了,我就一狠心,钻进一处狗洞里躲他。谁知道那洞不是狗洞,是熊瞎子洞。我一钻进去,洞外头堵着我爹,洞里头堵着熊瞎子,我当时恨不得拔刀把自己砍了完事。”他心有余悸地道,“真是太可怕了。”

池萦之同情地说,“你小时候也挺惨的。难怪这么容易被吓到。”

轮到韩归海了,他思索了很久,迟疑地道,“我并没有遭遇过可以与两位相比的可怕的事。如果是最可怕的经历,应该就是……”他瞄了眼对面的司云靖,不说话了。

司云靖冷笑了一声,替他接下去说完了,“韩世子最可怕的遭遇,是这趟上京谒见。”

他用树枝拨了拨篝火,若无其事地道,“你们都说完了,那孤也说个可怕的事吧。不过孤要说的不是曾经发生的可怕遭遇,而是即将发生在你们身上的可怕遭遇。”

三个人的肩头浑身一颤,就连昏昏欲睡的池萦之也吓醒了。

她意识到眼前这人说话又换回了‘孤’的自称。现在她又是陇西王世子的身份,而对面这位又是手中握有生杀之权的东宫之主了。

她一下子坐得笔直,和其他两人一起,六只眼睛忐忑地盯着太子爷。

浓重夜色下,只听司云靖轻描淡写地道,

“朝廷征讨谋逆的蜀王,刚刚打了场大仗,花费了不少银两,国库空虚了。三位世子既然人在京城,就为国出点力,每个人写信回家,向你们的父亲讨要三十万两银子捐赠国库吧。”

池萦之三人:!!!

……

昨夜河畔大营的篝火夜话,成功地晋升为三位世子遭遇的可怕人生经历之一,三人翻来覆去整夜没睡着。

东宫的话锋很明显了。

把他们三个扣在京城,目的不是要他们的命,而是要他们老爹的钱。

昨夜最后,司云靖还意味深长的丢下了一句话:

“汝阳王说他找不到百万藏银库,可能要在京城长久待下去了。至于各位在京城停留时间的长短呢,不一定。全看各位的家书写得好不好。”

司云靖在帐子里等到了中午,顺利等来了楼思危最先呈交上来的书信;其他两封却始终没来。

韩归海是个刺儿头,他的信没来不奇怪;池家那个倒是出乎意料。

他打发高大年去池萦之帐子里催问。

高大年去了一圈,愁眉苦脸地回来了。

“哎哟,太子爷。池世子一个字儿没写,说他不舒服。”

“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看起来是真不舒服。脸色发白,一早上躺在帐子里没挪窝,一直捂着肚子。”高大年猜测着,“兴许是昨晚的烤羊肉吃撑了,闹肚子了?”

司云靖听得拧起了眉,”肚子不舒服就趴着,躺着,多喝热水,不耽误他写封信的功夫。”

“老奴也是如此劝的。劝了半天,池世子就回了一句话。他说,写也没用,他爹没钱。”

司云靖伸手按了按青筋跳起的太阳穴,吩咐说,“把人带过来。孤要单独同他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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