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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贽默默地坐了过来,看了看玩游戏不理人的周齐,又皱了皱眉:“周齐,你……”

还没说完,傅明贽手机响了。

陌生来电。

周齐抽空瞧了眼傅明贽,电话打了一分多钟,自始至终都是电话那端的人在讲话,傅明贽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眉眼压得愈来愈沉。

通话结束了。周齐问:“有什么事吗?”

傅明贽一直不是那种喜欢把情绪摆在脸上的人,可某一瞬间,好像更深层的什么也被抽离掉了。他失神道:“医院的电话,我妈……出车祸了。”

傅明贽已经很久不再和他家里的人联系,周齐都快要忘了傅明贽还有家人了。

上次暑假去国外到底办了些什么事傅明贽没有细说,周齐只知道从那次暑假以后,他既没再看见傅明贽的父亲来联系他,也没见过他的母亲来找过他。

也或许有,但都被傅明贽藏起来了,周齐看不见。

周齐立即站了起来,简短问:“走吗?”

傅明贽缄默着。

不知道多久,终于回答了:“走。”

大过年的出租车不太好找,医院也不近,到医院花了半个多小时。

天已黑透了,两个人默契地谁也没说话。

医院里灯火通明,炽白的灯照通了整条走廊,照得人眼睛发疼。

一个戴口罩的护士走过来:“您好,您是……吴岚女士的家属吗?”

傅明贽盯着顶上刺目红色的“抢救室”:“是,麻烦你说一下情况可以吗?”

“是车祸事故,具体情况我们医院也不了解,您是吴女士手机联系人中唯一一个能打通的联系人。您是吴女士的儿子吗?”

“是。”

签了手术同意单,又下了病危通知书。

周齐第一次找不到话可以说,他找不出安慰的话。

“你……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交手术费用。”

可傅明贽把他拉住了,声音发哑:“别走。”

周齐手脚无措地站在傅明贽面前低头看着他。

傅明贽轻声说:“坐在这里,可以吗?”

傅明贽看不出难过,也没有眼泪。

只是很孤独的样子。

周齐坐了回去,迟疑了一下,握住了傅明贽的手。

是路人打的急救电话,肇事司机已经不知去向了。

到底什么情况,医院不清楚,只知道吴岚喝了很多酒,过马路出了车祸。

在抢救室外面的长椅一坐就坐了四五个小时,坐到过零点。

零点过了,今天是年三十。

傅明贽沉默了四五个小时,一个字都没说过。

周齐手指动了动,向后靠在椅背上:“难受就说出来吧,憋着没用处。”

傅明贽嗓音发涩:“没有。”

周齐问:“没有什么?没有难过,还是没有想说的?”

“都没有,”傅明贽茫然了一瞬,重复着,“都没有。我不难受,也没有想说的。”

周齐嗤笑:“我不信。”他侧过身,粗鲁地抬着傅明贽的脸,不客气地问,“你骗谁呢?骗你自己吗?讨厌、怨恨、害怕都憋着,什么心思都憋着,憋着不说要最后留给谁呢?留给你自己吗?怎么会……”

周齐喘了口气,松了手下来,自言自语似的:“怎么会不难受呢?”

明明会很难受。

让人压抑得快疯了一样。

周齐知道的。

可极端的发泄出去也不会更好受,只要有个一样的人……一样的人在身边就好了。

可惜他没遇见过。

坐太久了,周齐有点累,闭了闭眼:“算了,随你便吧,你在这里继续等,我去买点吃的回来……你有想吃的吗?”

“可以别走吗?”

“不可以,我饿了。”周齐去挣傅明贽的手,“松手。”

傅明贽反而攥紧了,声音很低:“求你了,别走。”

周齐更累了,挪了挪屁股,怎么坐怎么不舒服,也懒得跟这死小孩多说话了,倚在长椅上闭眼假寐。

可傅明贽轻声说:“我和我妈的关系一点都不好。

“我上小学的时候,她经常会半夜醉酒回来把我赶出门。

“那时候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她有一天会不要我了。”

“她恨我,我知道。

“因为她恨我的父亲,因为我父亲向她隐瞒了婚姻,直到她抱着孩子去找我父亲的时候才发现我父亲早有了妻子和女儿。”

“她一直说,如果我回傅家,她就死给我看。

“可我没回傅家,她还是没照顾好自己。”

傅明贽说得很慢,失神地看着走廊漆白的墙壁:“她说她要结婚了,可原来她是骗我的。”

他慢慢收紧了手,周齐被他攥得手指疼。

“她从来不认识一个她说的那样的朋友,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让我走。”

“她被人看不起了一辈子,她恨我,可是也怕我一样被傅家的人看不起,像她一样,像个玩具一样受傅家的人控制。”傅明贽手有点抖,“从我放弃傅家的继承权以后,她再也没联系过我……只是每个月用陌生的账户往我这里打每个月的生活费。”

“她不会说,但除了她,没有别人会这么做了。”

周齐叹了口气:“你爱她吗?”

“我恨她。”傅明贽说,“可我不想她死。”

傅明贽眉眼里的压抑积得越深,神态就越茫然:“哪怕她对我差劲透了,她仍然是唯一一个……陪了我十几年时间的人。她死了,我就是一个人了。”

周齐心脏猛地一抽。

如果他毕业不会走,他还有胆量可以现在说一句“以后我陪你呗”。

可他要走,傅明贽的确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周齐别过脸,重新闭上了眼:“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以后……会变好的。”

他闭着眼,傅明贽向他这里近了,呼吸变得很近:“你别走,就好了。”

周齐感觉到傅明贽在注视着他,他受不了傅明贽的视线,就抬手盖住了傅明贽的脸:“我能去哪呢?别说了。”

“……”傅明贽看着周齐疲倦的面容,很轻地吻了吻周齐的手指。

手术结束的时候是第二天清早了。

一夜医务人员没睡,走廊上的两个男孩子也没睡。

白大褂出来了很多次,一遍遍地问,一遍遍地答,渐渐地从“努力抢救”到“情况不乐观”到“做好准备”,愈来愈差,临清早只是叹了口气。

傅明贽自始至终不言不语地盯着抢救室的门,所有话都是周齐问的。

到了清早,周齐知道他不配做承诺,可还是抱了抱傅明贽。

“天亮了,”周齐叹息,“还有我。”

傅明贽垂着眼睑,悄悄地收紧了周齐的衣角:“我知道的。”

事故街段监控很多,在寒假结束前就结案了。

肇事司机抓到了,是个晒得黢黑,穿着一身烂羽绒服的中年男人。去警局一见面,就“噗通”跪了下来,朝着两个年纪不知道比他小多少的男孩子痛哭流涕:“我对不住你们……我鬼迷心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可我、可我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把我抓了去我一家老小都指望我养活啊……”

冬天天黑得早,吴岚喝多了,在人行道上,遇见了有辆赶黄灯过线的菜贩车。

菜贩子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疲劳驾驶又想快些回家过年,就出了事。

明天开学,年后到现在傅明贽都基本没合过眼,吴岚好多年没联系过家人了,傅明贽都没见过外公外婆,所以丧葬的所有事都担在他一个人身上。

丧葬的事刚刚结束,警局的事又找上来了。

除了陪陪傅明贽,周齐也没别的能做的了。

傅明贽太固执了,所有的事都非要自己做。

警察严肃道:“因为考虑到肇事逃逸的状况,所以按照刑法来说,是要判三年到七年有期徒刑的,另外肇事者还要负责丧葬费,死亡赔偿金,考虑到吴女士儿子还是未成年人,所以还要负担被扶养人的生活费……”

菜贩子吓得瘫软在椅子上,失魂似的嘟嘟囔囔着外地方言,天塌了一样。

周齐看了眼傅明贽。

傅明贽消瘦了很多,因为疲惫显得脸色很差,冷漠地站着:“我不接受赔偿金,诉讼我已经提交到法院,我只要求依照法律……”

话没说完,傅明贽踉跄了一下,脸色发白地撑在桌子上。

周齐叹了口气,递了瓶水过去:“改天吧,你太久没休息了,身体撑不住的。”

傅明贽接过水喝了口,简短道:“不用。”

“不用”的结果就是开学前三天,两个人都请假了。

傅明贽住院,周齐陪床,顺便补作业。

作业没写完周齐也不敢去上学。

买了两份午饭回来的时候,傅明贽已经睡着了,周齐就放轻了声音,闲的没事拨弄花篮——听说年级第一“学习用功”到住院的这件事,21班师生大受感动,特派严祎等四位同学,前来医院送了个半人高的大花篮。

周齐从花篮里抽了支红玫瑰——花篮不知道是哪个比买的,来探病买了一花篮玫瑰花。

红玫瑰被坏心眼地别在了年级第一的耳后。

周齐没忍住笑了声。

年级第一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皱了皱眉,他一起身,玫瑰从耳后掉到了枕头边。

傅明贽拿起玫瑰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又抬眼看了看一直瞧他的周齐,哑声问:“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周齐把花给他别了回去,正儿八经道:“我觉得你长大了。”

年级第一拧眉道:“我一直很大。”

可他说完猛地发现这话有歧义,僵了僵,佯装无事发生:“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同龄,别把我当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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