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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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正无比的戚映竹行在抄手游廊间，刚从侯夫人那里请安而归。她在前面静静地走，侍女们在后跟随，斜刺里，忽然一个人提着裙子奔跑过来，笑嘻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起得晚了，女郎，我没误事吧？”</p>

那人打量一下戚映竹身后的人，嚯一声：“怎么这么多人？女郎，你不会不要我服侍了吧？你们都干什么的，快走快走！”</p>

戚映竹扭头，见秦随随穿着侍女服饰，三下五除二，就将她身后的侍女们打发了个干净。戚映竹微微舒口气，侍女们走了，她那大家闺秀的架子，便也不用端得那么多。</p>

秦随随扬目冲她一笑，好玩地过来抓住她的手，学着真正侍女服饰人那样，扶住戚映竹的手：“女郎，我跟着你走，咱们要去哪儿啊？”</p>

戚映竹细声：“有昔日姐妹听说我回来了，要过来拜访，我得迎一迎。”</p>

秦随随颔首：“这样。你的人缘不错嘛。”</p>

二人在游廊间走着，日头晃眼，戚映竹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她低头看着自己那随着行走而轻轻晃动的裙裾：“你们很忙么？侯府不能乱跑的，你们小心些。”</p>

秦随随笑露白齿：“别担心，我们不会连累到你。”</p>

戚映竹抿唇。</p>

二人过了月洞门，快要到前厅了，秦随随才听到戚映竹细声细语地问出来憋了一路的话：“时……时雨呢？”</p>

秦随随故意问：“什么？你说话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p>

戚映竹脸红得厉害，秦随随睁大眼看她，第一次欣赏到这般矜持的闺秀女郎。秦随随都要不忍心逗她了，戚映竹居然咬着唇，努力大声了一点儿：“时、时雨！”</p>

戚映竹乌黑分明的杏眼，望一眼秦随随。这一眼碧波漾漾，春水潮生。</p>

秦随随：……难怪时雨走不动路。我要是男的，我也想上她。</p>

秦随随目光闪烁着移开目光：“他、他跟着步大哥去打探任务，踩点去了。他不愿意走呢，但是他不走，任务怎么能完成……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保护你。”</p>

戚映竹失落地低下头。</p>

一会儿，戚映竹小声：“那钱肯定很多吧。”</p>

秦随随：“什么？”</p>

秦随随眼中的娇弱得一推就倒的戚映竹缓缓抬目，目中竟然藏有一分狡黠的笑。戚映竹笑起来时，颊畔上的梨涡一勾一荡，让人想要亲上去。秦随随看得呆住，听戚映竹笑：</p>

“我知道，时雨很爱钱。如果没有钱，他不会乱跑的。”</p>

秦随随想到了时雨怂恿戚映竹骗她与步清源的钱的事情……为了跟着戚映竹，秦随随和步清源大出血。</p>

秦随随问：“从我和步大哥这里得来的钱，你是不是都给时雨了？”</p>

戚映竹摇头：“他留了一半给我。”</p>

秦随随点头，又心情复杂，又很欣慰：“时雨，还是讲道理的。”</p>

她问：“但是你怎么知道他爱财如命？杀……傻时雨不会把自己的最大弱点大嘴巴到处宣传。”</p>

戚映竹低头：“我猜的。只是，他也未免太爱财了些。我觉得这样不好。”</p>

秦随随淡声：“有什么不好的，人总要有个寄托。吃多了苦，就怕再回到那种日子了。”</p>

戚映竹抬目，秦随随对她一笑，凑近她耳朵：“时雨小时候，曾经被人打断腿，在雪地里扔到一个镇子上，让他自生自灭。他饿得厉害的时候，什么都吃过。回来后，他就变得很爱财了。</p>

“从来都不缺钱的戚女郎，会理解我们这样的怪物么？”</p>

戚映竹怔怔看着秦随随。</p>

她忽然握住秦随随的手：“为何你总这般说呢？若时雨是没有感情，被你们称作怪物，那你是什么呢？你为何也自称是怪物，我见你，分明很好，哪里都很好。为何自厌呢，小随？”</p>

秦随随：“……”</p>

她蓦地将手抽出，凶狠道：“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弱点告诉你！还有别乱叫，我不叫‘小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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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无论如何，自戚映竹回到侯府，陪伴她最多的，便是神出鬼没的秦随随。</p>

戚映竹再一次见到时雨时，已经是她回到侯府五天以后了。</p>

那日，戚映竹与不情不愿的戚诗瑛，一同坐在画室中，陪着两位客人作画。这本应是戚诗瑛应该陪的，往日总是让戚诗瑛头大，如今戚映竹回来，侯夫人便央求戚映竹去代表代表侯府的修养――</p>

亲生女儿固然很好，但是总被人嘲笑粗鄙，亦让人生气。</p>

绿柳垂湖，湖面如镜，飞花掠入开着窗门的画舍，落在几位女郎身上。</p>

几个女郎正讨论着画技，桌案的笔墨纸砚皆是附庸风雅之物。戚映竹提笔作画间，忽然听到一声鸟叫。那叫声有气无力，有一声没一声……戚映竹心中一动，扭过头悄悄看向窗外，她眼睛微睁大。</p>

隔着碧水清湖，戚映竹见到了时雨。</p>

少年劲衣轩昂，皮靴裹着修长小腿，再往上，他一双眼睛如同黑曜石，手臂张起，正对着她这边招手。</p>

戚映竹心登时跟着他飞了出去。</p>

然而――戚映竹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在陪客。</p>

时雨面无表情。</p>

鸟叫声如同贴着窗子，再次响起。屋舍中其他女郎都没注意到夏日的突兀鸟鸣声，只有戚映竹心虚万分，偷偷地再次扭头看向窗外。隔着湖，她看到时雨坐在湖边，脱了靴，赤白的脚踩在湖水里玩，看着她笑的眼睛里载满了星光。</p>

戚映竹握着兔毫的手用力。</p>

再一声鸟叫。</p>

戚映竹再次去看，湖边没有了人，她不禁睁大眼。她突然发现湖边的柳树枝叶间有黑色的光影在晃，戚映竹定睛一看，见到时雨威风凛凛地站在树上，晃着柳枝跟她打招呼。</p>

戚映竹：“……”</p>

鸟声断断续续，她不断地被勾着转头看他。戚映竹分明站在忙，时雨偏一次次地要她去看，用鸟叫的叽叽喳喳声勾她出去陪他玩。戚映竹靠强大的忍耐力克制，告诉自己闺秀的修养，偏偏她心头被羽毛一次次地撩，撩得她手软脚软心软。</p>

于是她不停地侧头看他：</p>

看他一会儿跳到树下，百无聊赖地耍着一套拳法玩，他身材修长挺拔，腰肢既像春柳又像宝剑；他一会儿从树上拽下一长条柳枝，抽打湖面，闹得一池湖水烟波浩渺；他一会儿靠在树上，满目幽怨地盯着她；他一会儿又开始脱衣摘带，跃跃欲试地想跳下去学戏水……</p>

戚映竹：“……”</p>

她忍不住发出噗嗤一声笑，旁边戚诗瑛幽森道：“你在笑话我画的丑么？”</p>

戚映竹无辜地抬脸，不知何时，她也学会了扮无辜：“误会。”</p>

戚诗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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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在湖边努力勾搭戚映竹，想喊她出来。他隔着窗看她，已经着急得不得了，可是戚映竹就是不出来。时雨生闷气地盯着湖面，身后有了脚步声，一个声音问：“你、你……假扮卫士的我的未来姐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p>

时雨茫然地回头，看到是侯府的小公子戚星垂，指着他，目光复杂又激动。</p>

戚星垂是从学堂偷跑出来，刚刚将自己的仆从们甩开，就碰到了湖边搔首弄姿的少年。戚星垂一时好奇来看，便遇到时雨。戚星垂心里藏着戚映竹的秘密，此时看着时雨，快要跳脚：</p>

“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和映竹姐分开？映竹姐怎么还和你凑在一起？那天看你们一起来府上我就想说了……你们胆子太大了！这和大白天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p>

“我跟你说，我阿父阿母可疼映竹姐了，不会把映竹姐嫁你。你、你……你快点死心吧，我求求你了！你可别耽误我映竹姐了！”</p>

戚星垂哇哇叫说了一通，时雨茫然听半天。他听完了，但是没有完全懂这个人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时雨过耳就忘，懒得细究。只是此时此刻，时雨盯着戚星垂，垂目看看那湖水。</p>

时雨问：“你会水么？”</p>

戚星垂莫名其妙：“会啊。怎么……啊――”</p>

他发出一声惨叫，人被时雨踹下了水，扑腾着淹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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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落水了！”</p>

“快救人！”</p>

侯府小公子不知为何落了水，这么大的动静发生在画舍外的湖中。屋中抓着画笔发愁的戚诗瑛听到弟弟落水，一声叫好，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我去救我弟弟！”</p>

戚映竹跟着站起。</p>

两个女客也慌张向外走去湖水边：“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落了水？”</p>

那女郎先走，戚映竹因体弱而慢了她们几步。戚映竹才出画舍门，就被一双手揽住腰肢，抱住了。戚映竹心跳咚一下，被那人趁乱抱走。</p>

时雨抱着戚映竹，总算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和她躲在一间厢房外头的墙角。侯府的人都被戚星垂的落水惊动，纷纷前去查看，而时雨只低头看戚映竹。</p>

戚映竹：“时雨，是你害我弟弟落的水么？你怎么能这样？”</p>

时雨：“他说自己会水的啊。而且他一过来就冲着我叽叽歪歪大喊大叫，很吵。他要是不落水，我就没办法带你出来。”</p>

他委屈瞪她：“你太坏了，我叫你出来你也不出来。你就陪着几个女的说话，也不理我。”</p>

戚映竹只能说：“侯府规矩森严……我早告诉过你的。”</p>

时雨抿唇。他是顾忌戚映竹，才不胡来。其实侯府的规矩对他来说算什么。但是秦随随来之前告诫他，让他不要给戚映竹惹事。时雨知道自己很多事情不懂，便什么都不敢做，只怕戚映竹会伤心……</p>

时雨低头：“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秦随随说，我平时都不能进你的屋子，会对你不好。可是她为什么就能进？”</p>

戚映竹：“她是女郎呀，时雨。”</p>

时雨皱眉。</p>

他抬起头，天真地问：“你是说，我可以男扮女装，跟你在一起么？”</p>

他低头极快地亲她一口，快乐道：“让秦随随和步大哥去做任务，我扮女郎，和你一起玩，好不好？”</p>

戚映竹更住，无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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