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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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轻轻擦过镯子上的卷草云纹，金光璀璨不是她的品味，但是侯夫人特意借此送她镯子，这份心意，戚映竹是有些雀跃的。她想到昔日在侯府时，一家四人其乐融融。阿父阿母虽然更关心弟弟，但是也照料她。是她不懂事……</p>

侍女说：“方才女郎伶牙俐齿，说得诗瑛女郎哑口无言，让奴婢很佩服。”</p>

侍女再道：“夫人有交代，如果诗瑛女郎被欺负，就要奴婢将这镯子给您。请您看在父母子女一场的面子上，不要欺负诗瑛女郎了。”</p>

戚映竹怔怔抬目。</p>

她听不懂一般：“我欺负……她？仅仅因为，我说笑了两句话？”</p>

雨丝从廊外窜入，她睫毛被水雾浸湿，眼前视线变得模糊。她轻轻问：“所以这镯子，其实是威胁，是要我回报恩情，不要让……让真正的侯府千金伤心？”</p>

侍女低下头。</p>

戚映竹怔了一会儿，说：“我、我知道了。养父养母养我一场，恩情大于天，什么样的恩情，我都应报的。”</p>

她越过侍女，脚步趔趄。侍女伸手想扶，被戚映竹躲过。戚映竹落落地走到灶房前，浑浑噩噩的，她听到灶房里的说话声。有仆从堵住成姆妈的路，威胁成姆妈：</p>

“你若是还想你儿子儿媳在侯府过得好，现在就伺候好诗瑛女郎！我们女郎若是不高兴了，回头你儿子儿媳全都赶出侯府！整个京城，谁敢再要你们这样忘恩负义的仆从？</p>

“成姆妈，你也一把年纪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今天你说的几句话就很不合适……什么时候轮得你教训诗瑛女郎了？”</p>

戚映竹靠在墙上，她没有听到成姆妈的声音，她的心已经很乱。戚映竹用手盖住脸，恍惚间，不知落到掌心的，是雨水，还是泪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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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再次回到屋舍，姆妈也做好了饭菜。成姆妈这一次变得讷讷不敢多言，而就是她不这样，戚映竹也不会让她再招惹戚诗瑛了。</p>

戚诗瑛放下那戏本，趾高气扬地咳嗽一声：“这本子写的不错……我要拿回去看，你没问题吧？”</p>

戚映竹温声：“你随意。”</p>

戚诗瑛瞥了她几眼，拿起箸子来。戚诗瑛忽然被金光闪了下眼，她忍不住盯住戚映竹，看着对方纤细白皙的手腕。戚诗瑛盯着那金镯子，忽而暴怒，将箸子在案上一砸，嚷道：</p>

“你不是说自己没有钱财么？你怎么还有金镯子？你这样，就敢说在偿还我？我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可没有金镯子戴！</p>

“拿给我！”</p>

戚映竹低头，看到自己腕上那尚且冰凉的金镯子。成姆妈向戚映竹使眼色，暗示戚映竹暂时低头。戚映竹没有看到姆妈的眼色，她怔忡地坐了一会儿，抬头问戚诗瑛：</p>

“这天大的恩情，你要么？”</p>

戚诗瑛扬眉：“什么意思？你不愿意给？我告诉你，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们侯府的……”</p>

戚映竹喃声：“是，要断，就应该干干净净。”</p>

她再不做声，低头褪下了腕间的金镯子。戚诗瑛满意地接过，却见戚映竹并不停，她仍在摘她戴的碧绿玉镯。紧接着是耳坠、发簪、步摇……再紧接着，戚映竹一头乌浓长发散下，托着女郎苍白如雪的面颊。</p>

戚映竹喃声：“口脂也是你们的。姆妈，拿水来，我清洗干净。”</p>

她问：“衣服要现在就脱么？鞋履要现在就脱么？”</p>

戚诗瑛目瞪口呆，说：“你疯了……你疯了！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欺负你？不是你先找人欺负我么？你有病啊！”</p>

成姆妈见戚映竹如此，当即心惊，她连忙来哄戚映竹。戚映竹却刚烈万分，将披帛直接扯下。戚诗瑛气得跳起来，挽起袖子要来吵。成姆妈靠着身体拦住人，哄着拖着戚映竹出门，连声：“女郎、女郎，冷静一些、冷静一些……”</p>

她在戚映竹耳边一径低声哄：“她过两日就走了了，过两日就走了……咱们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好不好？”</p>

时雨的声音突而响起：“你不要碰央央！”</p>

拖搂着戚映竹立在雨中的成姆妈，与怀中长发散落的戚映竹一同侧头，看到篱笆外的时雨。时雨手中提着什么，立在黑夜大雨中。他也是周身湿漉，但他眼睛明亮，不像戚映竹这般狼狈。</p>

戚诗瑛的声音在屋舍中嚣张响起：“戚映竹，你干什么去了？给我回来，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你不是教养好，不是人人夸你什么娴雅什么静么？我要让人看看你都是怎么对我的？”</p>

时雨道：“这声音……有点儿眼熟。”</p>

他眺望向戚映竹的院落，然目光才一闪，成姆妈肥胖的身体就挡住他的视线。迎着时雨平静的目光，成姆妈心惊胆战，觉得这一晚已经很累了，时雨可千万不要再做什么了。</p>

成姆妈晕头转向，慌乱中，她一咬牙，将怀里瘦弱的戚映竹推向时雨。时雨本能地抱过戚映竹，茫然地抬头，听成姆妈咬牙切齿地叮嘱他：“你带女郎走！快走！</p>

“今夜你照顾好女郎，不要让女郎回来！”</p>

成姆妈吩咐完，就急急忙忙地进屋去应付戚诗瑛，对戚诗瑛赔礼道歉。时雨不解地低头，看到怀里闷声不语、低着头的戚映竹。戚映竹不哭不笑，如花瓶一般。时雨却怔一下后，瞬间喜悦起来――</p>

什么？那个老婆子把央央送给他玩了？</p>

他可以玩一整个晚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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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唯恐有人跟他抢戚映竹，戚映竹那院落中突然多出的那么多人追出来，时雨只是抱着戚映竹的腰身一晃，就从他们面前消失了。而且时雨也并没有去哪里，他只是转个弯，带戚映竹到了隔壁的、自己盖的屋子里。</p>

木屋如今有床有桌凳，虽看着仍空旷无比，但好歹能够住人。</p>

戚映竹被当做瓷器娃娃，被抱在矮凳上坐着。时雨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蹲跪在她面前仰脸和她说话：“你为什么散着头发啊？”</p>

时雨红脸：“散着头发很好看。”</p>

他又想了想：“但是要不要擦一擦头发？”</p>

戚映竹低着头不搭理他，时雨出神一会儿，想到一事，他在她身前一晃就消失。戚映竹以为他终于走了，谁知他下一瞬又冒出来。时雨仍跪在她面前，却从一小壶中倒出漆黑的液体，倒在碗中给她。</p>

时雨一个劲儿地往戚映竹眼前递：“这个是蜜煎梅汤，又甜又凉，很好喝。我从山下买的，你喝一口啊。”</p>

戚映竹低着头，乌黑的汁液上，映着她凄然苍白的面容。她盯着那倒映出的憔悴的女郎脸出神，时雨眼巴巴地希望她喝，戚映竹根本张不开口，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更咽。</p>

滴答。</p>

戚映竹睫毛上的泪水掉落，溅在碗中。</p>

一滴又一滴。</p>

时雨呆住了。</p>

他一下子慌张，将凑到她唇前的碗丢开。他不知所措，连声说：“我不逼你喝了，你不喜欢喝就不喝，我不逼你。你不要哭……我倒掉好不好，你别哭了。”</p>

他起身要去倒掉蜜煎梅汤，戚映竹忍不住笑，抬手抓住他手腕。时雨低头看她，见她明明在落泪，看他的眼神又似乎带着笑。他迷惘无比，始终以为是自己逼她喝汤，才惹得她哭。他怪罪自己，怪罪无辜的汤水，他不知道这世间，有些事太过悲凉无助。</p>

戚映竹落着泪，被时雨弯腰抱入怀中。他学着别人的样子轻轻拍她后背，他又凑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啄。他仰头看她，戚映竹不禁破涕为笑。</p>

他便以为亲嘴儿真有用，又来亲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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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做的那张巨大的床，终于派上了用场。</p>

戚映竹睡在一边，时雨睡在另一边，两人各盖被褥，中间的距离，宽得足以塞下三四个人。时雨兀自后悔，开始觉得床大也并不太好。</p>

戚映竹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也听着旁边少年极轻的呼吸声。时雨的呼吸声太轻，让她觉得这空旷的屋子，好像只有自己一人睡着而已。这样的夜晚，戚映竹却需要有人陪她。</p>

戚映竹低声：“时雨。”</p>

时雨飞快地回应：“嗯？”</p>

戚映竹：“你睡了么？”</p>

时雨：“没有啊。”</p>

他翻身，转身面对着她。黑暗中，戚映竹也许看不清楚，他却能清晰地看到她的一眉一眼。他在心里感叹她好看的时候，听到戚映竹说话：“你今日和大当家谈的事，谈好了么？”</p>

时雨回答：“没有。但我有点生他的气，暂时不想和他谈生意了。”</p>

戚映竹想着自己的心事，口上随意地借说话来让自己不那么难过：“为什么生他的气？”</p>

时雨：“他说我肯定会辜负你，会让你伤心。他说我和你没有好果子吃，让我离你远一点。”</p>

戚映竹怔忡，目光终于定在了时雨脸上。她也能模糊地看到他的轮廓，只是靠着轮廓，她便能想象出他的眉眼。戚映竹喃声：“原来大家都觉得你会辜负我呀……”</p>

时雨快速说：“我不会。”</p>

戚映竹轻声：“世人看到我们，都觉得你会负我，只有你自己不相信。时雨，时雨……”</p>

她眼中泪落下，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他说：“真傻。”</p>

少女在夜中那转了十七八个弯的心事，少年恐怕永远不会懂。雨水敲打在屋檐上，沉闷安静，时雨的心却静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难受，忽然有些不舒服。</p>

他想说什么，他又不懂他该说什么。</p>

黑暗中，戚映竹缓缓地挪向他。她拥住他脖颈，钻入他被褥中，亲上他的嘴角。静谧中，少年男女气息交换，悱恻。时雨听到戚映竹极轻地问他：</p>

“……要么？”</p>

他听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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