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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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姆妈年纪大了, 前一夜和女郎哭了一顿，女郎走后，她因思念家人与忧心女郎的身体和前程, 一夜半睡半醒。如此混混沌沌, 待成姆妈醒来，发现窗外天光已然大亮。</p>

成姆妈却并不急。山中岁月悠缓，女郎夜里醒的次数多, 次日真正醒来的便晚。即使日头高照, 成姆妈也自觉有时间烧火做饭、为女郎煎药。</p>

成姆妈推开门, 被院中所见惊住：</p>

炊烟袅袅，饭食已香。鸟叫声从花树间传来, 铺了一地的落花旁, 石桌石凳全部派上用场。石桌上摆着三副碗筷，三素一荤一汤，用竹笼罩着，防止过凉。</p>

成姆妈以为还在睡着的戚映竹难得地走出了她的寝舍, 坐在了院中石桌旁。女郎嫣红色的裙裾铺地, 薄透白罗衫，纤腰窄袖，臂间的烟青色披帛垂委至地。</p>

香腮玉雪，目盼神飞，秋水之秀, 实在是“我见犹怜”。</p>

这竟是成姆妈几乎很少见到的戚映竹妆容明艳些的样子，和平时的素寡清雅格外不同。</p>

成姆妈：女郎何以特意梳妆？</p>

待成姆妈看到坐在戚映竹旁边的那玄衣少年，她便懂了。</p>

桌上摆着朱砂丹红, 时雨乖乖地坐在戚映竹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戚映竹调那丹朱。待戚映竹调好了, 她用一支笔点过“守宫砂”，时雨挽起袖子，露出肤色微白的小臂。</p>

时雨跃跃欲试：“快点快点。”</p>

戚映竹还在犹豫：“时雨，你真的要这样么？这不能反悔的。世间没有男子这样对自己。”</p>

时雨并不太理解男女之间的区别，他道：“你有的，我也要有！”</p>

戚映竹快速看了他小臂一眼，心间便有砰然触动，不敢多看。因常年习武，时雨的手臂线条流水一般流畅，肌肉紧紧地贴着骨头，浅薄一层，充满着力度。</p>

戚映竹此前唯一见过的男子手臂，是她那不争气的弟弟戚星垂的。戚星垂那纨绔侯府小公子，小白脸的皮相，小白脸的体质，和时雨这紧实有力的肌肉全然不同。</p>

戚映竹红着脸，将守宫砂点到时雨手臂上。二人皆屏气，看着他腕上的红点。日光熠熠，那红点鲜亮嫣红，宛如赤志，真的不曾消散。</p>

戚映竹心想：原来他没哄她，他真的是童子身。</p>

时雨就如能听懂她的心声一般，说道：“我当然是童子身啊，习武就是童子身开始才效果最好。”</p>

戚映竹脸红，说：“……我又没说什么。”</p>

她不懂他们练武人怎么回事，心里乱猜他既是童子身，是否现在也不能破戒。但是时雨之前又总是追着她，口无遮拦地说要、要……戚映竹想得稀里糊涂，冰凉的手腕忽然被时雨拽过去。</p>

时雨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你手这么凉啊。”</p>

不等戚映竹解释，时雨已然自在的：“以后和我多牵手就好啦。”</p>

戚映竹见他动作，口上忙说“不可”，时雨已经将她袖子挽起。于是，少女纤白手臂露出，其间鲜红“守宫砂”，与时雨凑来的手臂一左一右，全然一对。</p>

时雨终于满意了，他仰头，眼中光华明亮：“现在我和你一样了。”</p>

戚映竹嗔他一眼，从他怀里拿走自己的手，说：“你不要掀我衣服……这不成体统，会让人笑话。”</p>

时雨莫名：“哪来的人儿？”</p>

他回头看一眼目瞪口呆立在自己厢房前的成姆妈，眼神如同看不到人一般移开，时雨更喜欢跟戚映竹说话。他蹲在她裙边托腮，问：“你这就开始教我了么？”</p>

戚映竹觉得哪里不太对，她扭头，看到成姆妈的脸色，心里一惊，进而心虚。时雨不喜欢她的姆妈，视同她的姆妈如同无物。成姆妈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了，时雨竟然一点都不提醒戚映竹……戚映竹讷讷道：“姆妈，你睡起来了啊。”</p>

戚映竹知道成姆妈不喜欢自己和时雨在一起，她心里虽然有了主意，却也不想姆妈生气。戚映竹便带点儿讨好的：“竹笼下有饭菜，是时雨做的。”</p>

戚映竹红着腮：“他、他烹饪……很厉害。”</p>

成姆妈看女郎那躲闪的眼神，再看向时雨，时雨没什么表情，眼神幽黑，看着就分外不热情。但是戚映竹看他一眼，时雨便摆出一个虚伪至极的假笑，道：“对，我早上就来找央央玩儿。央央饿了，我就给央央做饭了。”</p>

戚映竹听他这么说，想到他昨夜在自己寝舍睡了一晚，更觉心虚。但是时雨这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姆妈相信了。</p>

成姆妈心里一叹，用复杂的眼神看看两个少年。她心里知道在自己出现前，女郎面对时雨时，已经快被时雨逗笑了……但是自己一出来，女郎便又不笑了。</p>

这个小子……真是她家女郎的孽缘。</p>

成姆妈去灶房看了眼，见什么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戚映竹每天要喝的药，时雨都熬了。成姆妈一时间没找到挑剔的地方，只好回到院中。她见戚映竹低着头在收拾桌上的守宫砂物件，时雨闲然无比地占了她旁边的石凳。他托着腮，快趴在了石桌上，就用一双清泠泠的眼睛盯着自己。</p>

那并不是什么友善的目光。</p>

成姆妈连忙叫戚映竹去看时雨的眼神：“女郎，你看他！”</p>

戚映竹扭头，时雨什么都没变，只是仰头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戚映竹与时雨对视一眼，不知是如何看的，她竟然问：“时雨，你是觉得热了么？姆妈，我们家有没有斗笠给时雨挡太阳啊。”</p>

成姆妈：“……”</p>

――女郎确实眼瞎，看不出时雨的危险。</p>

成姆妈没好气地入座，拿起碗筷：“没有斗笠！”</p>

她耳边听到时雨笑嘻嘻地跟戚映竹说话：“你身边凉凉的，我跟你坐得近一点儿，我就不热啦。”</p>

成姆妈一阵咳嗽，戚映竹踟蹰一下，没敢让时雨当着姆妈的面离自己太近。时雨便抬眼，看成姆妈一眼，再次觉得这人碍眼。时雨盯着成姆妈动着心思的时候，成姆妈夹起饭菜，就着馒头吃一口，她一愣，抬头看了时雨一眼。</p>

……这般好厨艺，女郎若是跟着他，起码不会饿死。</p>

呸呸呸！女郎绝不会落到得跟着他的地步！</p>

成姆妈真是想不通，只是过了一晚上，昨日提起时雨时还目中噙泪的女郎，怎么就重新和时雨好起来了。成姆妈抬头打量戚映竹，坐得这么近，她突然觉得奇怪，觉得女郎今日的妆容，未免太浓了些。</p>

……就算女郎是见到时雨而高兴，特意梳妆，但是女郎本就比寻常女郎要白很多，她今日涂了这么重的胭脂与粉，何必如此？</p>

等等，女郎的脖颈，怎么有一圈隐约的红……</p>

成姆妈待要细看，时雨忽然站了起来，挡住了成姆妈的目光。时雨对成姆妈说：“要不要再添碗饭？”</p>

成姆妈愕然：“……你问的人是我？”</p>

时雨乖巧道：“是呀，我照顾老年人嘛。”</p>

他和成姆妈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吸引走了姆妈的注意力。坐在后面的戚映竹松口气，摸一摸自己的脖颈。她眼睛落在少年的腰背上，目光再向下，盯着他的腿。</p>

他的腿笔直修长，巍然无比。他黑靴紧收武裤，束得很近，衣襟相托的线条，实在好看。</p>

戚映竹看得出神片刻，忽而反应过来自己又在干什么后，连忙移开目光，面容已经因此而红透了。</p>

她皮肤太白，昨日悬梁时勒出了红痕，今天早上看到时十足吓人。戚映竹不想姆妈担心自己，便用粉末胭脂掩饰。</p>

时雨盯着她梳妆盯了一早上，见她一直在抹脖颈的地方，自然也心里有数。时雨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伪装：“是觉得难看么？虽然是有点吓人，但是我不嫌弃啊。”</p>

戚映竹温柔对他解释：“不是怕难看，是怕伤了旁人的心。姆妈一心待我，放下家中亲人跟着我。若是见我悬梁……对她是何其大的打击。因为用了心，心却被人放弃，这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哪里做错了。”</p>

若是她人没了，姆妈伤心一段日子，就可以跟她的家人团聚；但如今戚映竹还活着，上吊的痕迹却消不去，才最触目惊心。</p>

戚映竹势必要掩饰。</p>

时雨似懂非懂。</p>

他未必真的理解了她说的那种感情，但他记住了戚映竹说的话――不想姆妈看到戚映竹脖颈上的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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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成姆妈看着，时雨顶多能和戚映竹在院中坐一坐，戚映竹不敢叫时雨和自己进寝舍去。而戚映竹体弱，她在庭院中坐一会儿便受不了，只能回屋去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