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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却没看见忻妃的目光,他只悠闲地转过身去喝茶。
浅啜了一口,含笑点头,“二月了,阳气生发,心烦气躁,便是这茶也该从奶茶换成清饮。你们宫里的倒是换得最早,这碧螺春喝着尚好。”
皇帝夸完却将盖碗儿放下了。他虽说夸了,却只抿了一口,再没第二口。
皇帝将盖碗儿悠然自得地将盖碗儿都给摆齐整了,这才缓缓抬眸,笑意吟吟地望向那拉氏和忻妃,“说起这碧螺春,还有个故事。你们可知这碧螺春,原本叫个什么名儿?”
那拉氏和忻妃两个满洲世家的格格,对江南的事儿知道得本就有限;更何况这只供清饮的绿茶呢。两人便都惭愧垂首。
皇帝倒也不意外,淡然笑笑,“当年皇祖父南巡,驾临太湖。时任江苏巡抚的宋荦,从当地著名制茶人手中购得精制绿茶,进献给皇祖父。皇祖父饮后觉着甚好,便问其名——却没想到,这茶原本名为‘吓煞人香’。”
竟然是这么个名儿,那拉氏和忻妃也不由得对视一眼。
皇帝眼帘轻垂,别有深意地笑笑,自言自语了一句,“啧啧,吓煞人……”
那拉氏接过话茬儿,“那这碧螺春之名,便是圣祖爷当年给亲自改的吧?圣祖爷这名儿取得真好。”
皇帝赞许地点头,当着忻妃的面儿,捏了捏那拉氏的手,“皇祖取其色泽碧绿,卷曲似螺,春时采制,又得自洞庭碧螺峰等特点,钦赐其美名。便从那时候儿起,碧螺春正式成为贡茶,越发名扬天下。”
那拉氏难得在忻妃面前被皇上这么捏着手儿,兴奋得脸都红了,这便垂首羞涩而笑,“原来如此。既然皇上喜欢,我这便也吩咐茶房备上。等皇上到我那儿去,便也能喝上了。”
皇帝拍拍那拉氏的手背,“卿为正宫皇后,自己宫里便有单独的茶房,你那边要的茶,自都是最好的。”
忻妃哪里肯吃这眼前亏,这便忙道,“皇上既然喜欢这碧螺春,还请皇上再饮一盏。若是这盏茶已冷了,妾身这便亲自再泡一盏来。”
皇帝倒笑了,终于抬眸认真望住忻妃。“实则忻妃宫里的碧螺春,倒也是极品的。便是贡茶,却也可能在苏州洞庭当地反倒留着最为顶级的。故此你这茶啊,朕也自是喜欢。”
“只可惜,此时方二月,碧螺春每年的头茶便是可以从这时候儿开始采了,可是还不到送进京的时候儿。那便是说,你这碧螺春不是新茶,是沉茶。”
皇帝不由得惋惜地摇头,“碧螺春是绿茶,贵在新鲜,便是这极品的,若是早几年的沉茶,味道便也有些浊重了。”
那拉氏这会子心思也快,心下一亮,顿时道,“既是几年前的沉茶,那便是几年前有人从苏州送进来给你的喽?”
“当年圣祖爷头一回品尝这碧螺春,便是江苏巡抚进献的。也是啊,苏州是江苏巡抚的治下,也是苏州布政使、苏州织造的所在。这样说来,忻妃这宫里还能藏着极品的碧螺春,便也不奇怪了。”
“当年安宁曾经署理江苏巡抚,又多年数任为江苏布政使、苏州织造,”那拉氏冷冷一笑,目光如刀,“想来忻妃这宫里的私藏,都是安宁送进来的吧!忻妃还藏着这碧螺春,可是对罪臣安宁依旧念念不忘?”
“忻妃更故意给皇上用这碧螺春,难不成是向皇上表达不满,觉着皇上冤枉了你那死鬼姐夫去不成?”
忻妃惊得急忙站起,“皇上容禀,妾身绝无此意!”
皇帝长眸半垂,从忻妃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那一抹含笑的弧度,却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神色。
偏皇上这样笑着,才反倒忻妃更加心慌:她宁愿是皇上直接不高兴,也比这样似笑非笑着强啊!
皇帝笑了一会子,这才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珠儿盯住忻妃。
“茶是好茶,可惜时机不对,倒糟践了。”
忻妃心下便是一个翻涌。皇上说时机不对,只是在说茶么?
那拉氏不慌不忙补上一句,“那妾身便也不着急了。总归已到二月,想来不久苏州就会进来今年的碧螺春头茶。妾身还是等着今年的新茶到了,才等着皇上去品鉴吧。”
那拉氏说着瞟了忻妃一眼,满眼不掩嘲讽,“俗话说‘老茶如药’,忻妃妹妹你这会子怀着皇嗣,且眼巴前儿就要临盆了,便是百药都不宜入口。难为你还存着这样的沉茶,我倒劝你,千万别自己喝了。否则啊,岂不是如喝药一般去了?”
忻妃脸上一红一白,心下并不服那拉氏,却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反驳。
皇帝悠闲地称赞了句,“皇后说得对,忻妃你应当听从皇后的嘱咐,皇后她都是为了你好。那沉茶,要么给奴才们解渴去,要不放给膳房,瞧瞧是不是能烹煮的时候儿给用了,倒也不靡费去了。如膳房都不要,那你便也将它们埋在土里,好歹沤成肥吧。”
那拉氏便是寒声而笑,“这会子安宁在地下都该化成土了,那他送进来的茶叶,自也该沤了当肥。”
忻妃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这便霍地抬头盯住那拉氏,“这绿茶便是不能喝了,却也好歹药性还在,至少可清热解毒去!此时已到二月,皇上谒陵之行起銮在即……妾身倒想在这会子将这些茶叶进献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日常洗脸可用,说不定还能帮皇后娘娘治疗桃花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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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拍案而起,“忻妃,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之间,去年的桃花癣本是从此势不两立的缘故,这般二月早春,谒陵起銮在即的时候儿,便是最最碰触不得的话题。一旦说起,两人之间这便恨不得都上去扯住对方的头发。
还是皇帝伸手一左一右拦住两人,“哎?你们两人这又是做什么?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即将临盆的妃位,如此争执起来,还有什么体统?”
那拉氏咬牙先退后一步,抚了抚袖口,也是冷笑,“皇上说得对,是妾身莽撞了。这会子她自是愿意主动激怒妾身,叫妾身与她争执起来,若她的孩子没了,她自可借机说是妾身叫她动了胎气去!”
皇帝无邪抬眸,好奇望住那拉氏,“皇后说什么,忻妃的孩子——没了?”
还不等那拉氏答话,忻妃自己先叫起来,“皇后娘娘这是在巫咒皇嗣么?皇后娘娘好歹还是我这孩儿的嫡母,缘何能在这会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忻妃说着嘤嘤哭起,上前扑在皇帝肩上,“皇上……您听见了么,堂堂正宫皇后,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却眯眼先瞪一眼陈世官,“守月大夫何在?”
陈世官忙又上前跪倒,向上叩首,“回皇上,依微臣看,忻妃娘娘喜脉稳健,喜形如常……”
皇帝又传脉案,仔仔细细看了一回,便抬脚在陈世官肩上踹了一脚,“小小医士,刚进宫数月,便自不量力,就敢伺候妃位娘娘的胎去!滚!从今日起,你忻妃娘娘的胎,便不必你伺候了!你只在外头,做些寻常的号脉、医药等事罢了!”
陈世官吓得咚咚磕头。
皇帝回眸瞪一眼那拉氏,又瞪一眼忻妃,“瞧瞧,就是你们两个都说,这个陈世官虽年轻、资历浅,但却得用!皇后这样说,忻妃自己也这样说!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两个谁来担这个责?”
那拉氏和忻妃都被惊住。
那拉氏抢先道,“回皇上,虽说守月大夫责任所在,可是到了最后的三个月,终究是守月姥姥更为得用。妾身之前已经问了守月姥姥孙氏的话,她也说从十二月二十五日她进了忻妃的宫以来,就觉得忻妃的胎不对劲儿,这一个多月来忻妃的肚子竟然没有变化!”
皇帝也问了孙氏的话,孙氏事已至此,只好一口死死咬定,说自己虽然经验丰富,可是忻妃的情形实在太过特殊,她都从来没见过,故此实在摸不清楚。
皇帝在炕沿儿上,仰头望了望天,指尖儿转着拇指上的和田白玉的扳指儿,缓缓道,“一个守月姥姥摸不出来,也不要紧。那就再多加一个守月姥姥嘛。”
“一个人的经验不够,两个人一起凑;一个人摸不清楚的,两个人一起参详、会诊,当能得出论断来了。”
忻妃便是一惊,紧紧盯着皇帝。
那拉氏却是点头幽幽一笑,“皇上圣明。再多加一个守月姥姥,想来便什么都能查得出来了。”
皇帝看都没看忻妃,只是直接吩咐,“高云从,传旨内务府,再给忻妃宫里加一个守月姥姥!”
那拉氏睨住忻妃,得意地道,“一个守月姥姥不够,那咱们就再加一个;若两个守月姥姥还是查不稳当,那也无妨,到时候再添第三个就是了!总归,纸包不住火,本宫也不信忻妃这胎就能古怪到所有的守月姥姥都查不出来的!”
二月初三日,忻妃这边儿古怪地又添了一个守月姥姥来。
十二月二十五日来了一个守月姥姥,时隔一个多月后又忽然又添了一个,这个做法儿在宫里倒是挺新鲜的。
便从这事儿上,但凡后宫里有些年纪和阅历的嫔妃,便都忍不住私下里嘀咕,“该不会是忻妃的胎,有什么古怪吧?要不,为什么忽然正式添守月姥姥之后一个多月,忽然又添了一个去?”
语琴得了信儿也是连忙过来婉兮这儿,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婉兮的手。
“忻妃的胎,果然是有些古怪……九儿,你可猜到皇上的法子去没有?怎地我此时便是如何拼命去想,却只有一头雾水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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