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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妃拢住永瑆,伸手托住永瑆冻得通红的脸蛋儿,用掌心的热度来替永瑆焐着脸蛋儿,“瞧你,怎么冻成这样儿?身上这狐狸狲的皮袍子可暖不暖?明儿我便叫她们再缝一件大毛狐狸皮的给你去。”
永瑆腻在舒妃掌心儿,却是含笑摇头,“阿娘不必悬心,别看儿子脸蛋儿表面上是凉的,可是内里热乎着呢。儿子玩儿得热火朝天,便是这狐狸狲的皮袍子已经嫌热了,大毛的狐狸皮更穿不上了。”
永瑆回眸望着婉兮笑,“令阿娘说,儿子们都是大清的皇子,便绝不可忘记了祖宗们在关外爬冰卧雪的风俗去。京师再冷,也比不过山海关外冷去,儿子们便是皇子,也不能养尊处优,连祖宗的规矩都给忘了去。”
“令阿娘说,今儿暂且叫儿子们抽冰尜儿,来日还要带儿子们拉冰船、学‘跑冰’去呢!”
舒妃这才抬起眸子来,望向婉兮去。
婉兮那边厢也在给小七、拉旺和福康安他们暖着手脚,倒是没急着走过来。这会子见舒妃看她,婉兮这才不慌不忙而来。
舒妃深吸一口气,抬眸迎着婉兮道,“……你教得对。”
婉兮便浅浅一笑,上前与舒妃行了个拉手礼去。
“舒妃别见笑就好。终究这些都是满人的传统,我纵在旗下,自己也没亲自照谅过。倒是舒妃你,怕是自己就会‘跑冰’的吧?”
舒妃忍不住骄傲地轻哼了一声儿,“何止会‘跑冰’?我还能在冰上拉弓射箭呢!”
婉兮便将几个孩子都拉过来,将几双小手都塞进舒妃手里去,“还不叫舒姨娘当谙达?叫舒姨娘明儿亲自教你们‘跑冰’去!”
舒妃便笑,“瞧你们令姨娘,这便急着叫你们都学本事了!她却忘了,虽说还是正月里,这冰面看着还像是瓷实,其实啊,冰面儿下头早就隐约开化了。这冰上啊,就成了‘酥皮儿’的,冰滑子上去可蹬不稳当了!”
婉兮张了张嘴,“……原来是这样儿?天,我岂不是带着孩子们冒了风险去?”
婉兮真心实意给舒妃行礼,“当真要多谢你提点,否则我可险些铸成大错了去!”
舒妃便笑,“你也别害怕,我说酥皮儿了,也没说能掉下去人了。再说这几个小豆子还小呢,能有多沉?我提醒一声儿,就是因为这会子冰面下头开化,那冰面上会轰隆轰隆地裂开冰缝子,掉不下去人,那动静却能吓着孩子们去。”
婉兮含笑点头,这便道,“原本我想叫永瑆暖和暖和,就派人送永瑆回‘洞天深处’去。可既然舒妃你来了,那就索性叫永瑆再多留一会子,用完了饽饽再回吧。”
每年皇帝和后宫挪到圆明园来,皇子皇孙们便也一起挪过来。皇子皇孙们居住和上学的地儿,在福园门内的“洞天深处”。那里属于圆明园里的前朝区,门上有先帝雍正爷的手书“斯文在兹”。故此园子里的上书房,就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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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皇子皇孙们的寝宫也距离书房不远,故此名为“福园门东四所”。
皇子们满了五岁,正式进上书房念书之后,便不能与母亲们一同居住了。永瑆今年都七岁了,早离开了舒妃身边儿,便是每日还可请安,这样能恣意亲昵一会子也是难得。
舒妃便含笑应了,“不过我今儿倒不是来瞧他的。我是来……看你的。”
婉兮这便叫玉函她们带着几个孩子到偏殿去洗手洗脸,兼用饽饽去。她自己独与舒妃对坐。
玉蕤在外将裘皮的冬门帘子垂下,又将宫门带上。
殿内安静下来,方便说话。
舒妃这便垂首去,轻叹了一口气,“……十二月初一日食,汉大臣孙灏给皇上进谏的事儿,你可听说了?”
婉兮点头,“我听说了。皇上虽说叱责了孙灏去,却不欲治罪。便是皇上觉着他不便再当左副都御史的差事,可依旧保留他‘三品京堂’的品阶去。”
舒妃深吸一口气,“一个汉大臣,不明满洲风俗,竟然敢指摘皇上出巡之事,当真不识大体。皇上却还叫他保留三品京堂去,倒叫我都意外。”
婉兮垂首轻轻一笑,“皇上说,满汉一体。便是他为汉大臣,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只是因为不了解满洲风俗所致,不必因他是汉大臣的身份而治罪。”
舒妃轻轻挑了挑眉,“……你可知道,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因他为雍正年间二甲进士,是从翰林院出身的,故此这会子也在上书房行走。”
上书房为皇子皇孙念书之地,“上书房行走”便也是说,这个孙灏是给皇子皇孙们授业解惑的。
婉兮便轻轻扬眉,“他跟着哪位皇子皇孙呢?”
舒妃眸光终于紧紧钉在了婉兮面上,“正是咱们永瑆。”
婉兮也不由得娥眉轻挑。
一个皇子从五岁正式进上书房念书之后,他的师父、谙达们,将来便都会成为他自己的班底。故此这会子一个师父的风吹草动,都会间接影响到这个皇子的前程去。
舒妃自己是满洲世家的格格,自然没必要关注一个汉大臣的命运去;可是这个汉大臣却与永瑆连在一处,她便不能不在乎了。
“便是如此,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终究皇上并未治罪,他该是三品的京官,皇上依旧半点都没动他;只是从左都御史差事上改用其他的堂官位子上罢了。”
舒妃深吸一口气,“孙灏的品阶没降,自是好事。只是我怕有人用孙灏这汉大臣的身份来做文章——终究永瑆是淑嘉皇贵妃的孩子,他有一半高丽的血;而孙灏又是汉大臣……我便怕有人说,将来永瑆的一切,都是孙灏教出来的。”
婉兮也是点头,“……你说的是。这会子皇子们都渐渐长大了,这些围绕着皇子们的是非,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
舒妃深吸一口气,“永瑆虽说后来挪到我宫里抚养,可是你好歹当年也有托孤之责。你得与我一起护着永瑆才行。”
婉兮眸光坚定,笃然点头,“那是自然。”
烛光虽摇曳,可是舒妃的目光也终究坚定下来。
“为了永瑆,我也愿与你并肩一处。你且放心,只要你肯护着永瑆,这后宫里若有人与你过不去,我便也必定不会负你。”
自十二月里,多贵人将话与婉兮说透,多贵人自己果然便再没登婉兮的门儿。无论是紫禁城里的永寿宫,还是圆明园里的“天然图画”,多贵人都再没来过。
除了平素在皇后宫里请安,又或者筵宴等公开的场合之外,婉兮与多贵人私下里再未见过面。这样算起来,两人已是有一个多月未曾说过一句话了。
婉兮怎么也没想到,这日皇帝却带着多贵人来了她的“天然图画”。
若不是皇帝来了,刘柱儿他们也不敢拦着码头门儿不让进,否则婉兮真会将多贵人给拦在门外,送她一碗闭门羹尝尝。
便是不敢拦着皇帝,待得皇帝带着多贵人走进门儿来,婉兮还是拧开了头,不肯搭理。
皇帝瞟着婉兮那模样儿,有些讪讪地笑,“……好歹,也得请我们坐下,再上杯茶呀。”
婉兮瞟皇帝一眼,“炕都是现成儿的,也早都烧暖和了。皇上想坐,谁还敢拦着不成?”
“至于茶么,这大冬天的,喝清茶岂不成了涮肠子去?故此我这儿冬天不备茶叶,只有白开水。”
皇帝轻哼一笑,“白开水就白开水。爷还以为,你打算到外头舀一舀子积雪,进来烧水给爷喝呢。”
婉兮也同样轻哂一笑,“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奴才哪儿有那么大胆子?”
婉兮眼珠儿滴溜一转,这才在多贵人面上转了个个儿,“……皇上若想喝茶,这园子里哪儿还没有?便不说皇上自己寝宫里,便是多贵人宫里,难道还没有上好的砖茶去?”
“蒙古格格们都最会熬砖茶、做奶茶了。无论清茶还是奶茶,皇上都能在多贵人那喝着。又何必非到奴才这苦哈哈的孤岛上来,讨一杯白开水喝?”
皇帝咬牙一笑,“爷……就爱喝这口儿,不行么?”
“爷这五十年啊,在宫里和园子里哪儿没喝过茶啊?爷就反倒没喝过几回白开水。爷稀罕,怎么啦?”
婉兮恼得一跺脚,可是唇角上,终究还是忍不住挂了一丝笑模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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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婉兮这样贫嘴争斗的模样儿,落在多贵人眼里,叫她不由得垂下头去。
不敢看,也不忍看。
这样的皇上……在她眼里,是陌生的。
这不是皇上,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自己家里自自在在地说话贫嘴,不用再顾着什么体面去。
这会子——她没办法儿不觉着自己,有些多余。
便不用令妃那般瞟着她,她自己也觉着无地自容,极想赶紧起身逃跑开去。
多贵人心下这么想着,便也是这么办的,她忙向皇帝跪安,就要告退。
皇帝却拦住了,“怎么要走?不是说要给朕放血么?”
这话说得终是叫婉兮也吓了一跳,便不由得暂时搁下那小脾气去,正色望过来,“放什么血?”
皇帝轻叹一声儿,“爷这些日子不是总低烧、头疼么?多贵人是蒙古格格,说草原上倒有些格外的医治办法儿。这‘放血’便是他们蒙古大夫百试百灵的法子,多贵人说可以给爷试试。”
婉兮便又忍不住冷笑一声儿,“原来是多贵人有这样多的法子啊!那皇上怎不在多贵人的宫里,便将这血放了?”
“奴才真是实在不懂了,皇上这会子要带着多贵人来奴才这岛上作甚?!”
婉兮心下是真的恼了。
皇上是谁,那是九五之尊。不管是不是为了治病,哪儿有给天子放血的道理?
况且多贵人用这法子,又何尝不是邀宠的手段呢?
既然皇上也不反对,那他们在皇上寝宫,或者多贵人宫里,两个人单独腻歪去好了。这死冷寒天的,非要到她这岛上来干嘛?
皇帝小心瞟着婉兮,故意凑近过来,嘴里呢哝着,“……爷是天子。”
婉兮一瞪眼,“奴才知道!”
皇帝手指头抠了抠袖口的滚边儿,“……天子极少流血。”
婉兮不知道皇帝这是磨叽什么呢,不由得眼睛又瞪大了些,“奴才也知道!”
皇帝终于挤着婉兮身边儿,一并坐炕沿儿上了,“……所以,爷有点晕血。”
婉兮不由得扬眉。
心下虽说一软,却还是梗着脖子盯着他,“皇上又要怎样?”
婉兮心下怒吼:晕血就不叫多贵人放血,不就结了?可你还让她放,那您老就活该晕!
皇帝凝着婉兮的眼睛,惨兮兮一笑,“……我得攥着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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