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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木蘅皱眉,一瞬不瞬地仍凝视着他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宁云涧被她盯得移开了目光,沉默了一会儿,缓声道,“他的愤怒燃烧了很多年,他不甘心,那你呢?你不恨吗?”

阮木蘅一怔,咬住嘴唇,“我不知道……景焻,已经死了,过去的也已经过去了……”

她扭头看着门外,花丛下睡觉的胖猫醒了,正在慵懒地伸懒腰,放养的老母鸡咯咯叫着,墙头的另一边传来满枝儿与她丈夫吵架的声音。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微微一笑,“我只知道,坐在石阶上看花猫打架很有意思,喝着茶晒太阳很惬意,偶尔下地看人们在田间农忙很充实,这样的生活渐渐的离过去越来越遥远,比狠狠地记住某一种痛,或者某一种恨要不费力……”

宁云涧长舒了一声,“不活在过去,不被过去牵绊,那样很好。”

他拧起的眉头松开,爽朗地一笑,道,“除了牛肉干,我还想吃鸡,还有黄花菜,最好有新鲜的河虾。”

阮木蘅拿眼瞪他,“你当我在乡下开的馆子?”

不满地嘀咕,“天天风餐露宿喝西北风,那纨绔病竟然还没给你治好……”

嘴里抱怨着,却也利利索索地到厨房里,三下五除二点好火,呼呼地拉风箱烧水,然后到鸡笼里抓那只宁云涧看上的大公鸡。

宁云涧抱着手臂,她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不住大惊小怪咋舌,在看到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给那只鸡放血时,目瞪口呆地感叹,“本帅应该把你招到军中,肯定能以一敌十。”

阮木蘅嫌弃他碍手碍脚,便赶着他出去。

宁云涧摸摸鼻子,的确,杀人他挺在行,但杀鸡还是免了,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晃,便自己道后院随便转转。

阮木蘅的小院几乎在村子最靠山脚的地方,院后就是一个小山,山上粉色的一片桃林,不知道是阮木蘅种的,还是天生长的。

灿灿的桃树下,一个小小的坟茔,碑石上写着:爱子江风之墓。

宁云涧盘腿坐下来,从羊皮袋中倒了酒谢地,喃喃地说,“上好的甘露酒,小子估计都还来不及尝,不过没关系,现在喝了,你娘也不会生气的。”

他没见过江风,无法想象得出他的音容笑貌,寂寂地陪他坐了一会儿,散漫地踱回去。

屋里阮木蘅已经做好一桌子的菜,那只活蹦乱跳的鸡已成为一碗泛着喷香的汤鸡。

阮木蘅分了筷子,盛了一碗饭,故意客套道,“快坐下吃饭吧,饭菜简陋粗鄙,宁大将军万万不要嫌弃。”

“不敢不敢。”宁云涧笑着拈起筷子,“有酒吗?”

“有倒有,但你晚间回去,骑马总是不安全的。”阮木蘅话是这么说,却早已烫了一壶酒,准备两个杯子。

“不妨事。”宁云涧从她手中拿过,倒了两杯,“今日不和你喝,就不知道以后还喝不喝得到。”

他推了一杯过去,一笑,“说不定喝到了,也是黄泉酒,那滋味可就不美妙了。”

阮木蘅笑说,“还没开始喝就醉了?大将军海量呀!”

宁云涧幽幽地笑了笑,喝干一杯,伸手夹了一块鸡肉,赞不绝口道,“香而不腻,味道鲜美,不错啊,没想到你过去在阮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架势,还能下得了厨房做出这美味来,谁以后娶了你肯定快活得不得了。”

阮木蘅笑着听着他胡说八道,一杯杯地慢慢喝,天南地北听他胡聊,她亦是兴致勃勃地告诉她村里的一些事,她种的荷花活了,羊圈里的小羊是她自己接生的,还有村子里哪家的汉子和哪家的媳妇有一腿,这家和那家因为几亩地打起来了……等等。

宁云涧喝得微醺,认真地听着,偶尔插一嘴,将壶底倒尽了,熏然一笑道,“我听严修说,石溪村里有个媒婆给你说了好几份亲,有这么回事吗?”

“你听谁瞎说的?”

“隔壁那吊眼梢长的黑黑的那个,她还说村东头养鱼的那家人的小伙子,叫什么来着……三天两头来给你送鱼,扒着墙头门缝偷偷看你。”

阮木蘅被他说的老脸一红,厚着脸皮道,“我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还不许让人惦记惦记!”说完脸更是惭惭。

宁云涧撇撇嘴,一脸嫌弃,末了又找来一壶酒,如牛饮水地喝了几杯,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阿阮,你能想得开,放下过去,不涉世事,这挺好的,我看见你这样子心里很开心。”

他喝醉了,秀白的脸上红晕斐然,“可你不能这么过一辈子,青灯古佛,敲敲木鱼,看破红尘的日子不该你过。”

阮木蘅一怔,“你想说什么?”

宁云涧双目如沁了水,诚恳地说,“我是说如果那养鱼的小子不错,你可以……嫁人…该有人在你身边知暖知热……”

阮木蘅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如果你这大将军不做了,你该改行做红娘,正好村里那媒婆也老了,你可以顶上。”

宁云涧摸摸鼻子,也老大不好意思自己说了这样的话,闷头看了她一会儿,又补一句,“我是认真的,我希望你过的好。”

“我过的挺好的。”阮木蘅微微一笑,“你怎么了?这么罗里吧嗦的。”

若是往日,他两三句不离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定姻缘,怎么替她说起媒来了?

宁云涧慢慢地笑了一笑,柔和地望向她,“没什么。”

酒酣耳热饭凉,夜渐渐有些深了,漫天的星斗熠熠生辉。

阮木蘅收拾饭桌,宁云涧却干耗着,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端着酒杯到厨房看她熄灭灶台的火,心里想着若能这么一辈子,大概也不错。

阮木蘅在烛火里拢了拢头发,转过脸来,捧着煨得发烫的热酒,“你若爱喝,我待会儿给你捎上。”

宁云涧呵出一股酒气,煞有介事地道,“今夜有雨,道远路滑,不宜出行,我便不走了,叨扰姑娘一夜。”

阮木蘅一愣,扭头看外头星光灿烂,月色朦胧,费解地蹬了他一眼。

宁云涧虽然与他相熟,但向来有分寸,向来忌讳着她这可怜的名声,从不留宿。

她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摊手作罢。

腾出一间放杂物的农房,收拾干净了,垫上厚厚的垫子,铺盖上软和和的棉被,又怕他矜贵惯了,嫌气味难闻,将许久没用的铜炉和安息香翻出来。

口里自然交代道,“山中春日也有蚊子,晚上记得不要开窗。”

仔细地俯身点了香,吹了吹头烟,转过身来时,忽而落入一个怀抱。

宁云涧满身的酒气铺面而来,萦绕在鼻际,阮木蘅惊诧地抬头,他却已放开她,蓄满言语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良久,笑了笑,“若有机会……再说吧。”

阮木蘅关严门窗,熄灭了烛火,回到自己的屋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酝在心底,惹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迷迷糊糊到半夜,当真下起了雨,哗哗地敲着窗扉和庭院里的花木,正好催她入眠。

天明时分,阮木蘅被外头的马嘶声吵醒,头痛欲裂地起床,外头天蒙蒙亮,东边翻白,夜雨停歇。

宁云涧的屋子里寝被早已凉透,院门半开着,人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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