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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越加雪白,白得仿若一丝声息都没有,好似早就僵死在地。

阮木蘅探向他的手,冰冷彻骨,却有一丝温热。

他渐渐睁开眼,看着面前凌乱的一张脸,“你来了。”

微微地一笑,“我还以为我半生显贵,却要独自一人死在山野中,成为孤魂野鬼……索性……索性还有你作伴……”

阮木蘅手上一僵,见他眼中一片迷蒙混乱,听他笑着接着道,“既然上辈子不能好好相处,下一世便投身到寻常人家,相伴到老吧……”

他慢慢伸出手,抚上她的脸,触摸下却无比真实,错眼怔住。

阮木蘅笑了笑,“何必来生,今生就够了。”

跪下扶起他,“还能动吗?”

景鸾辞呆了呆,揽住她肩膀艰难地站起,几乎整个人的力都压在她身上,认真地盯住她,看她一步步将他搀到马匹处,轻叹一声,“我猜你在骗我。”

阮木蘅不置可否,轻抿嘴唇,摹地轻轻一笑,试了几次,终于将他扶上马背,两人一骑慢慢地颠簸着从微曦的晨光中慢慢往山下而去。

进屋时,一夜的风雨过去,白日彻底醒来。

阮木蘅翻箱倒柜地从农家的房屋里找了一些药粉,不管有用没用,有毒没毒,全部散在景鸾辞的伤口上,将他包成一个只露出脸的病人。

尔后,去厨房煮面,给又累又饿的一行人充饥。

即便出宫多年,她也不擅长厨艺,一碗面摆弄了许久,再端进来时,景鸾辞已沉沉睡去,她便一口一口喂了江风,再给他喝了姜汤,找了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给他披上。

随后也一同他们疲倦地睡去。

一觉起来,清朗温暖的白日过去了,又是一个黑夜。

阮木蘅惊起,江风翻身以奇形怪状的姿势睡在里边,头枕着景鸾辞的手臂,口水流得他满衣都是,景鸾辞安然地躺子爱情一旁,脸色失血后微微泛黄,却呼吸均匀。

葛三开门进来,端着几个空碗,见她醒来很是高兴,“姑娘醒了吗?饿不饿?老小我再去做一点吃的。”

抬了抬空碗,悉心解释道,“地窖下那家人我已经喂过饭了,赏了他们二十两银子,只要没有人来寻,他们断断不会出来。”

阮木蘅和笑,“辛苦你了。”

葛三摆摆手出门忙去。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一轮清月,恍如隔世,短短几日内仿若过了许久,心境变了又变,不觉欷歔不已。

想得入神了,转过头来,猛地对上景鸾辞的眼睛,吓了一跳,“你醒了?觉得哪里不好受吗?”

景鸾辞一动,牵扯得伤口眉头皱住,放松了一会儿,慢慢坐起身,看了看身上腰腹之间缠裹的布条,笑了笑,“你厨艺绣工不好,没想到连包扎都这么难看。”

阮木蘅脸上惭惭,杏眼圆睁,“当初如果你拨我去御膳房,或者尚衣局,说不定我便练得一手好功夫了。”

“拈针绣花不是你的天分所在。”景鸾辞温和地道,“小时让你坐在书堂里一刻钟,都好似有万虫在钻,看不过两页就将书丢下,绣花这样的慢工细活估摸着你也耐不住性子。”

“照你这么说,我读书不成,绣花不成,御厨不成,便是无一是处一文不值了?”阮木蘅瞠目横眉。

景鸾辞吭地一笑,眼尾挑起,眸中仿若有一泓清泉,第一次没看到其中搅着它色,“你怎么会一无用处,你若脸黑些,说不定可以去郢都府衙做个青天大老爷……”

他说着又一笑,在她薄怒前,又道,“你对于我来说,永远不会一文不值。”

阮木蘅脸色慢慢有些不自然,低眸不去看他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道,“你……那个样子,怎么逃出来的?”

景鸾辞抱臂,“我反倒想说,你孤身一人回来,如果我未逃出,你打算怎么救?”

阮木蘅神色一晃,“没有如果,结果就是你安然无恙。”继续问道,“你如何能逃得出来?”

景鸾辞微微皱下眉头沉吟,思索片刻,抬眼,“有一件事……你应当知道。”

他正色起来,脱口道,“昨夜前一批和后一批杀手,幕后主使不是同一个人,前面的是冲我而来,后面的是冲江风而来。”

阮木蘅一愣,猛地脑中撩过昨夜的场景,的确昨夜那批黑衣人死后,后面那一拨箭箭都射向江风的方向,她本来只觉得那是要灭口,不过是射偏了而已,现在一想,的确蹊跷得很。

百念一转,诧异地睁大眼睛,“所以昨夜他们才放你一马?”

景鸾辞极慢地点头,“昨夜我留下来后,那些黑衣人并未与我周旋太久,也未伤及我身,只佯装进攻了一刻,便快速撤退了……我猜,如此,不可能是因我而来。”

他慢慢地说着,眼色蕴出寒意。

阮木蘅愣住,“为……为什么?为什么要针对江风?”

景鸾辞眼色忽而奇异,“我以为,”他顿了顿,侧目看着睡相糊涂的江风,神色越加奇异,有一种揉碎了的温柔。

“我以为,你应该清楚。”

阮木蘅电光火石间心里澄澈,耳边景鸾辞清晰无比地接着道,“江风是我的儿子,对吗?”

阮木蘅呼吸一窒,他在问她,但神色表明他早已笃定,嘴巴张了再张,“你,你怎么知道的?几时知道的?”

“在你们离开泌阳之后。”景鸾辞柔声道。

那之后,他之前派去淮州调查的周昙回程,直接从郢都追了过来,消息告诉他,阮木蘅这个孩子出生在政和五年十一月,而她四月份才离的宫,除非江风早产……即便早产都说不通,阮木蘅不可能才出宫马上就怀了身子,然后同年生下不足七月的孩子,那说不通。

况且周昙还搜集到信息,阮木蘅在入淮州眠风酒楼时,有江湖郎中去看过,当时就已经怀了五个多月的身孕,那便更不可能和江柏舟有关系。

所以,不论怎么推算,江风一定是他的骨肉。

“所以你才追过来?”

“不错,大郢未来的储君,我怎么能让他流落在外。”景鸾辞坦诚地道。

“可……”阮木蘅当下如鲠在喉,“你……你想……”

她想呛口而出不要以为江风是你的孩子,你便想胁迫我,可话从嘴边溜出去,他仍旧很虚弱,她不想和他吵,不想刺激他。

“可更多的原因是,我忽然发现一个理所当然,不得不,恰好,可以追来的理由,这个理由是江风,那便是加倍的好。”

景鸾辞接着说,声线低迷华丽,微微地笑了笑。

可那笑意随之黯淡下来,变得寂寥,“我一直没说,是因为不想以此逼迫你,我从前逼迫你的太多了,不想再多一次,若你不是心甘情愿,我不会强行带你走,也不会把江风从你身边夺去。”

阮木蘅哑口无言。

景鸾辞又笑了笑,笑意却没有进眼睛,“我之前半生都在争,为绾嫔争,为父皇的宠爱而争,为太子之位争,为皇储永固而争,后来为朝堂争,为天下人争……争到最后,拿在手里却是无比沉重,我亦不觉得快乐,反而越加……”

他萧瑟地扯了扯嘴角,“既然争来的不见得快乐,不如选择不争,放任自由,随你所愿,这样反而你不会太怨我……”

阮木蘅胸中震动,神色摇摇欲坠,有什么东西卡在心间,上不去下不来,但她却不敢承诺,凝视着他漆黑的目光,半晌仍旧无言。

景鸾辞眼色一黯,虽然他如此潇洒大度地说着,却仍有希冀,心头不由忍不住地一坠,面上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更加端坐起,维持着傲然的姿态。

阮木蘅脑中一片混沌,将思绪绕到最简单的事情上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问,“阿风,阿风的事,除了周昙,还有人知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盯着我的人太多了!”景鸾辞凛然道。

阮木蘅仰起脸,有一个名字霍然吞吐到舌根下,望了他一眼又抑制下来。

既然知道了江风的身份,害怕江风回宫的,天下只有宫里那一人,除了那个人,不可能有人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景鸾辞清寒的神情敛起,沉默了片刻,坚定而温柔地道,“朕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也不会再让她伤你们分毫。”

一个“朕”是他的威严和决心,却也使她一震,目色淡了下来,当他说这个字时,她反而难以信他,这个字上维系了太多,无法尽信。

她默叹一声,回身将江风的手脚翻回被里,拨了拨他睡得濡湿的头发,无限地惆怅和温柔。

迷迷糊糊地千思万虑地想着,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等第二日醒来,江风醒了在床上拍灰墙上的蜘蛛,被褥里冰冷,景鸾辞早已不在。

她忙披衣出去,天光耀眼,照得小小的院落一派的亮堂堂,一肥胖粉圆的人,身着一身青色宫服,笑容可掬地立在院内,院外飘着天子圣旗,齐整整的禁卫军列队而候。

周昙稳步上前,行大礼,“老奴恭迎皇上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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