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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木蘅正在闷头书写,抬头侧目便见披着紫色滚花毛领氅衣的宁芄兰抱着手炉进来,当先和殿里的小太监低声说了两句,徐焜和几个编录人便摇头晃脑地被谴了出去。
她朝她端方地笑了笑,径直在她面前坐下来。
“宫正大人还好吗?”
她呷着好似永不掉落的笑,朝后面的宫女挥了挥手,宫女立即在桌上摆上杯盏酒壶。
她笑意更深,“每次家宴都想着是否能碰着你说道两声,可每次都扑了个空,我便只好厚脸皮寻来了。”
阮木蘅见她笑意怎么都无法爬进眼睛里,目光一动,道,“奴婢并没有资格去参加家宴,疏于向贵人问候了,贵人见谅。”
宁芄兰悠悠地笑着,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推到她面前,“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头巴脑的问安,我今日来不过闲得慌,想找人喝一杯,说点儿体己话。”
她说着端起酒杯,阮木蘅却没有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贵人所来为何事?”
宁芄兰唇边的笑终于消失了,微微蹙眉向她,半晌叹了一口气道,“这杯酒,若是听了等一会儿的话,你可能便不愿意喝了,我们姐妹情分缘尽前,再与我饮一杯罢。”
她再次举起酒杯,齐眉仰头喝尽,照杯。
有一个念头忽而从阮木蘅心间划过,她静了一会儿,亦端起杯饮尽。
酒入喉咙,呛起她久久未有的知觉,那猜测越加清晰。
宁芄兰如兰花一样的手指慢慢划着杯口,“对云涧,你是否有情?”
阮木蘅一怔,有正确的答案在她舌底裹搅着,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宁芄兰笑了笑,露出“果然如此”的尖酸神情,“即便你们自小有婚约,即便你不入宫,你也不会嫁给云涧的罢!”
“你小时候和他一块儿玩耍,一起抢东西,一起闯祸,又一起被罚,你待他如兄长,如朋友,却从未有过别样的感情,而云涧小时候跟在你后头,看着你时眼神就已经不一样了,在这些方面女人一向敏锐得可怕。”
阮木蘅无言,最终只是道,“我已与他约定,到宁府只做妾,尔后他休了我……”
“既然如此,从一开始,就请你不要耽搁他。”
宁芄兰截口打断她,“宁家从父亲十三年前瘫痪辞官开始,就没落了,祖父的开国功勋到我这儿,只混得了一个贵人,云涧有智谋,也有将才,有志气,现在才初显本事,宁氏一族的兴荣全系在他身上,请不要掐断了宁氏和云涧的生路。”
她眼中有一种尖刻和凌厉之色,好似今日不逼得她退步就不罢休。
阮木蘅垂眼,事到如今,不是想收就能收的,太后,卫翾,乃至云涧都已经推了往前走,可她心底在宁芄兰的一系列话中钝涩而迟疑起来。
宁芄兰仍旧魔怔了一样逼视着她,眸子中渐渐浮起莫名的一丝嫉恨,沉默了良久,冷冽地接着道,“此事我已告知了皇上,以皇上的性子,以他对你的情意,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太后颁下赐婚懿旨的。”
“不。”她摇了摇头,讥讽地道,“是即使太后下了旨意,皇上也会想方设法收回的罢,他毕竟对你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阮木蘅瞪大眼睛,望着面前寒冷凛冽的人,全然不见过去的柔婉,不知道她是真心为了宁云涧,还是为了自己。
她垂目,低头片刻,重新望向她,慢慢地道,“那贵人今日来的目的呢?不会就为了告诉我你已告诉皇上罢?”
“我希望你,”宁芄兰目光如练,权衡着道,“你能在皇上面前替云涧遮掩,这次事件暴露了,如果罪在云涧,那么他便完了,但如果攒这局的全责是你,皇上连私逃都可以原谅,相比起来这便不算什么,不过一起无关痛痒的闹剧而已,你肯定能相安无事。”
一番话说完,满室陷入胶凝当中,好似光是霎时暗了,竟然已是昏时,细细密密的窗格被温凉的夕照印进影子,投在阮木蘅沉静而空茫的脸上。
“好。”她道。
宁芄兰忽而脸上一松,没头没尾地道,“估计周昙快到了。”
侧目向侍候的宫女,宫女立即收了杯盏跟着她一起一阵风似的出去。
疾步到殿外的宫道上,果然碰到了周昙着急忙慌地行来,匆匆与她行了礼奔进去,没多会儿又领着阮木蘅出来。
宁芄兰目送着那道深长的影子一步步离去,捏起酒壶,一翻手腕,将酒悉数倾倒在花坛里,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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