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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身上带着不难察觉的敌意,楚昀这几日接连遇上不少前世的故人,看见这人的一瞬间,下意识也怀疑是否又是他前世的“老朋友”。他前世树敌不少,可他翻遍了自己尚存的记忆,也没想起眼前这个人来。

他从未见过此人。

楚昀这边暗自思索,那人已经悠悠甩着一条蛇尾走到他身边。他俯下身,轻佻地勾起楚昀的下巴,双瞳中央凝成一条细线,微微收缩,目光如同打量猎物般在楚昀脸上游走。男人的手指又冷又潮,就像是蛇类黏腻的皮肤。

楚昀强忍不适,不动声色地等待对方开口。

只听那人道:“你就是晏清?”

这话让楚昀一惊,会用这名字称呼他,证明此人并非与他前世有渊源。可是,他从晏清身体里醒来到现在,从未招惹过谁,这人为何给他下毒?

等等,蛇妖……

楚昀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那人又道:“你多半不认识我,但你应当认识一个人。”

“你、你是那蟒妖的……”

“她是我的妻子。”男人眼神稍稍黯淡下来,他凑到楚昀面前,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道,“若不是因为我练功时不慎走火入魔,她也不会冒险下山,替我吸食生人精元。可是,你的师父却毁了她的金丹,将她害死。”

他说话时,阴冷的气息喷在楚昀脸上,让他汗毛竖立,不由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确定了并非前世的渊源后,楚昀反倒松了口气,开始甩锅:“你也说了,是我师父抓走了你妻子,而她也是死在天岳门其他弟子手里,我可一点没动过手。你找我做什么?”

“他害死了我最重要的人,我自然也要让他尝一尝,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

明知这人没有别的意思,楚昀听到这句话时,心里还是毫无征兆地抽动一下。

重要之人啊……

可那人真的将他当做过重要之人么?

男人没有在意楚昀走神,他将他放开,直起身道:“不过别急,我不会这么快杀了你的。我要慢慢地折磨你,让你尝尝她曾经受过的苦。我要让箫风临后悔。”

楚昀突然问:“你是如何给我下毒的?是酒?”

他虽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他就是再心绪不定,也不可能毫无警惕到这份上。若那酒中真下了毒,他一定能察觉出来。

“当然不是。”男人走到桌边坐下,手指把玩着桌上的烛台。那半截蜡烛早已燃尽,只留下些许凝固的蜡油。“蛇类特有的膏脂做成的蜡烛,燃烧之后无色无味,效用却比寻常的迷香来得更强。而且,还有些独特的效用,你一会儿便会知晓。”

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让人不舒服的轻佻,笑道:“你这一晚吸入了不少,如何,现在滋味不错吧?”

不错个鬼。楚昀腹诽一句,他前世打过交道的灵妖不少,修成人形的也见过一些,可唯独这蛇类一族,他向来不喜欢。原因无他,这种浑身又冷又阴,软乎乎黏腻腻的爬行动物,他向来退避三舍。

楚昀尝试动了动手指,发觉身上药力恐怕一时间果真难以除去,只好先转移话题拖延时间:“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这个客栈难道……”

“不错,此处是我设置的幻术。”男人道,“自你从醉欢楼离开后,我便一直盯着你。等你从街市离开,我终于找到机会将你引入我的幻术当中。只是,我不敢确定你修为如何,因此并未直接出手,而是变出了这客栈,把你引入其中。”

他说罢,抬手一挥,周遭的景物骤然变化。原本简陋的客栈,顿时化作一间残破的茅屋。楚昀跌倒在屋中唯一一张铺了茅草的床榻上,床榻的四周窜出几条藤蔓,将他四肢牢牢束住。

楚昀并不慌乱,从这人出现时,他就有所预料自己定然是中了套。只不过,这人也太小题大作了些。楚昀偏头看了一眼被束缚的四肢,他现在中了蛇毒,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捆不捆他又有何区别,反正都动不了。

楚昀想了想,又继续与他闲聊:“昨日那店家,也是你找来的?可我看他分明就是个寻常生人。”

男人答道:“他的确是寻常人,若非如此,我也不能骗过你。”

“你杀了他?”

“他帮了我的忙,我为何要杀他。”男人道,“你以为,妖都是不论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的么?”他说到这里,眼中突然闪现一丝阴狠,情绪也激动起来,“我与妻子一心修行,从不杀害无辜。此次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选择害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们?难道生而为妖,就注定低人一等,注定了只能被你们随意杀害么?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天道么!”

楚昀愣了一下,没有答话。对人类而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事情,他已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楚昀不由心软了些,许久,他温声劝说道:“你的遭遇我很遗憾,但那蟒妖的确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她理应受到惩罚。你本不为恶,修行化形不易,别因为仇恨而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害自己前功尽弃。”

这男人连蛇尾都收不回去,显然修为还不如原先被箫风临捉去的那条青蟒。若这人继续留在这里,要是箫风临找来,恐怕也难逃一死。

男人嗤笑一声:“这话说得当真是大义凛然。若我不知实情,恐怕真要被你给说服了。”

“你什么意思?”

男人幽幽道:“谁不知道,高高在上的霁华君已经数年不曾行除魔卫道之事。他此次抓走我的妻子,却并未当场诛杀她,而是毁了她的金丹,将她抓去了天岳山脚下,故意在她体内埋下毒药,让她假意被天岳门弟子杀死。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

楚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男人不紧不慢道,“你果真不了解蛇族。我们蛇类有一种独特的双修之法,结合之后,可让双方神识共通。她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你是说——”

楚昀瞳孔微缩,若这人当真将那天山洞中发生的事情都看见了,那不就意味着……

“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看起来,似乎是你那师父抓走了天岳山下的百姓,再剥去我妻子的金丹,让她做了那替罪羔羊。事已至此,我也没兴趣打探你们的隐情。”男人缓缓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昀,眼中显露一丝厌恶,“不过,你与你师父在山洞中做的那些恶心勾当,我全都看见了。真是想不到,所谓的正道魁首,霁月光风的霁华君,竟然与他的弟子是那等关系。”

楚昀垂下眼眸,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男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接着道:“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与你师父做出那等背德之事,就该想到会有被人发现的一天。说来可笑,我早就听闻,修真界一直对霁华君为何会突然收你为弟子极为好奇。他们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你是用了这种手段,才成为了霁华君的弟子吧。不过也对,你这副皮相,倒的确有几分颜色。”

楚昀轻声道:“你想如何?”

男人略显轻佻地伸手在楚昀的脸上划过,伏在他耳边暧昧道:“你说,若我将此事公之于众,外人当如何看待箫风临,又如何看待你?”

楚昀在心底叹息一声,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突然,茅屋中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微微颤动起来。

天边云层聚起,茅屋外狂风大作。屋内的颤动越发激烈,男人神色一变,伸手掐住楚昀的脖子,用力收紧:“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楚昀脸色未改。丝丝缕缕的灵压从他的体内倾泻而出。他悠悠睁开眼,眸光中闪过一抹森然厉色。

男人胸口骤然一紧,似是有千斤巨石狠狠施加在他身上。

与此同时,广陵城内。楚昀昨夜在客栈遇到的那位店小二步入城门,手中还把玩着前夜从楚昀手里得来的那枚玉佩。

他原本只是这广陵城中的一个小混混,昨夜他受人之托,假扮店小二引楚昀住店。仅仅这么一点小事,那人却答应给他极为丰厚的报酬,他自然没有推辞。

谁知道,除了报酬之外,竟还意外得了这么个宝贝。广陵时常有仙门修士往来,小混混一眼便看出楚昀也是个仙门弟子,他身上的东西,自然一定也并非凡品。

小混混正想着找个地方将此物典当,好好赚上一笔,却突然感觉眼前一暗。不知从何处卷来一阵邪风,他转眼间已消失在原地。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空无一人的巷道中。

“他人在哪里?”一个极冷的声音传来,那人抬头一看,眼前之人白衣锦服,容貌超凡出尘。可他的双眸,却暗红似血。

小混混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吞吞吐吐:“什、什么人?我不知道。”

箫风临缓慢上前一步。他仿若变了一个人,原本清冷淡然的气质尽数褪去,暗红的眼眸中,狠戾尽显无余:“你手中那玉佩的主人,他在哪里?”

“玉……玉佩是捡来的,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箫风临眸光微动,小混混握着玉佩的手突然松开,玉佩并未落到地上,而是轻飘飘地回到了箫风临手里。

紧接着,小混混的右手不再受主人控制。他的五指不断往外张开,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扭曲姿势,缓慢而不可避免地朝手背的方向扭去。只听得数声骨节错位之响,小混混高声惨叫起来。

——他的手指,竟被这样生生地折断了。

箫风临漠然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人,重复一句:“他在哪儿?”

小混混捧着右手哀嚎不已,可他的手指依旧不受自己控制,继续缓慢扭曲着。他疼得满头大汗,颤声道:“他……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啊……是有人,有人让我去城外……让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箫风临突然有所感应般抬头。他眼中的血色褪去,看向远处,天边云层涌动,不断朝一处汇集。

“师兄……”

箫风临喃喃开口,化作一道剑影消失在巷道中。

箫风临离开后,小混混终于无力地瘫倒在地。手上痛苦消失殆尽,他抬起手,却发觉自己右手完好无缺,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茅屋中,男人终于忍受不住这巨大的灵压。他松开楚昀,身体倾倒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男人倒在地上,气若游丝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昀并未回答。他偏头看着身旁彻底失去抵抗力的半人半蛇,口中低声念咒,一缕缕黑烟从他身体里冒出,在他身前凝成一把乌黑长剑。乌邪剑冷光一闪,剑气劈开了缚住楚昀四肢的藤蔓,在床榻上留下四道深深的沟壑。

男人眼中显露出恐惧的神色:“这……这是……乌邪剑!”

楚昀勉力撑起上身,冷冷看向那人:“要不是你话这么多,我或许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男人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驱使乌邪剑,难道,难道你是……你是魔域圣主!可、可你不是已经……”

楚昀没再理会他。他眸光一抬,乌邪自动调转剑锋,朝着男人刺去。利刃划破空气发出锐利之响,乌邪剑身泛起光芒,微微发颤,似是阔别许久又能重新饮血的兴奋。

男人绝望地闭上眼,可预料中的痛苦却迟迟没有到来。男人睁开眼,乌邪剑竟在他的咽喉前,生生停了下来。

是楚昀突然停下了乌邪剑。

就在那一瞬,他的眼前陡然出现了许多陌生而破碎的画面。

鲜血,杀戮,熊熊烈火,尸骸遍野……这些原本从未存在于他记忆的画面,毫无征兆地侵入他的脑中,如同一块块残破的玻璃碎片,狠狠地刺进他脑子里。

乌邪剑失去控制,陡然落地。楚昀无力地倒在床榻上,他的头像是炸开一样疼。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痛苦,他终于凄厉喊叫出声。

楚昀没有注意到,原本已经在灵压下失去任何反抗能力的蛇妖,竟缓缓地站了起来。他驱动蛇尾游走到楚昀面前,有些疑惑地看着楚昀痛苦挣扎的模样,似是这变故从何而来。

可慢慢地,他嘴角重新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他只需要知道一点,就是眼前这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男人抬起右手,掌心幻化出一把匕首。他将匕首高高举起,脸上的笑意更甚。

“去死吧!”男人怒喝一声,手中的匕首用力挥下。

突然,茅屋的门轰然打开。男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屋内亮起一道银光,他只觉自己被高高抛起,眼前一抹素白衣摆轻盈闪过,成为了他此生最后看见的景象。

身首异处。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颓然倒地,男人的身体微微颤动一下,变作了一条覆盖金色鳞片的无头巨蟒。

腥臭粘稠的鲜血溅到箫风临的白衫上,他看也不看,跨过那巨蟒的尸身,走到床榻边,轻柔地将床上颤抖不已的少年抱入怀中。

箫风临柔声安抚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楚昀的声音细弱蚊蝇:“不要……”

箫风临愣了一下,轻声唤道:“师兄?”

他将楚昀扶起来,可后者的眼神空洞,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似是已经失去意识。箫风临俯耳听去,终于听清了楚昀的话:“不要,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求你……”

箫风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师兄!”箫风临略微慌乱地抓住楚昀的肩膀,声音中竟带上了不难察觉的颤抖,“师兄,你醒一醒。”

似是被他的声音唤回了些许神智,楚昀缓慢地抬起头,一滴泪从他的脸上滑落。他呆呆地看向箫风临,眼中满是陌生,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人是谁。

过了不知多久,楚昀的眼神才逐渐变得清明。

楚昀如梦初醒,他恍惚许久,只觉得眼前模糊不清。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触碰到了一片湿意:“我这是怎么了?”

箫风临薄唇轻启:“你方才……”

“方才?”楚昀眼中又露出一丝迷茫。

他只记得他似乎是想用乌邪剑杀了那只蟒妖,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一转眼,箫风临就已经到了这里,那蟒妖呢?

楚昀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自己怎么会突然失去意识,他目光无意识下垂,却看见箫风临衣摆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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