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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簇海浪拍岸,碎雪般的水花层层荡开,浪蕊浮空,惹出哗响声声。

海潮翻涌不休,自有一番喧哗热闹;岸边人头攒动,却寂静得能听见风声轻响。

谢镜辞的嗓音掷地有声,虽没用上太多气力,却足以将裴风南震得面色惨白,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那边的裴钰已是抖个不停,白婉同样缄口不言,低垂了头看不清情绪,唯有脊背在显而易见地发颤。

“一、一派胡言!”

沉默半晌,白婉终于咬牙开口:“那个幻境全是你们凭空臆造的假象,在场所有人,有谁当真见过那一日的情境吗?”

她完全是硬着头皮在说。

如今的局势对她大为不利,就算不提周围旁观的诸多修士,仅凭身边站着的一个裴风南,便足以让白婉心惊肉跳。

外人都说裴风南此人爱憎分明,然而说白了,就是个死板执拗的一根筋。

想当初裴渡刚被误以为入魔,他就能不顾两人多年的情谊,毫不犹豫将其推下悬崖,完全不留一丝活路。若不是裴渡命大,早就成了具躺在深渊里的森森白骨。

裴渡如此,那他们呢?

白婉不敢继续往下想。

她只能徒劳辩解:“我和小钰从未亲口承认过所谓的‘栽赃陷害’,你们设下这一出骗局,将小钰从头到尾蒙在鼓里,能当作哪门子证――”

“闭嘴!”

话未说完,便被另一道浑厚男音轰然打断。

听见这声音,白婉心口重重一抖。

“无需解释,只要回答我。”

裴风南定是气极,强压怒火开口:“你们究竟有没有做出那等龌龊之事?”

属于强者的威压浩浩荡荡,几乎碾压在她的每一寸皮肤。在极致的恐惧与心慌之下,白婉竟说不出一句谎话,盯着那双眼睛动也不动。

她只知道,自己完了。

“我倒是有个算不得证据的证据。”

海风回荡间,自人群中走出一个笑眯眯的青年。蔺缺微微颔首:“在下彻查过裴渡体内的魔气,发现在他识海最深处,藏有一团浓郁得过了头的邪息。那股气息太浓,绝非日复一日的积攒所能形成,更像是被人一瞬间注入他体内――倘若把它从识海里引出来,说不定能找到那人残留的灵力。”

白婉将魔气藏在自己身上许久,后来又催动灵力,将其生生灌进裴渡体内,理所当然会留下些许痕迹。

他说罢略微转了视线,轻飘飘瞥一眼面色煞白的白婉,仍是笑道:“白夫人,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对吧?”

蔺缺身为药王谷里名震天下的医圣,此番话自是威慑不小,引得不少人连连点头。

如今已是一边倒的局势,人心所向再明显不过。白婉尚能咬牙不语,另一边的裴钰却是再也沉不住气,眼泪淌了满脸,噗通跪在地上。

“爹,您饶了我……救救我吧爹!”

他不仅浑身颤,连声音也在不停发抖:“我、我那是年少无知,年纪那么小,哪能明白是非曲折……而且您看,我从头到尾其实没干什么事儿啊!”

“你没干什么事儿?”

他那段话刚一出声,白婉就变了脸色:“这什么意思?莫非要全赖上我?可别忘记当初是谁厚着脸皮来找我,要我帮他解决裴渡的!”

母慈子孝,和谐一家亲,刺激啊。

谢镜辞听见身边的孟小汀发出了一声“哇哦”。

直到话音落地,白婉才明白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一时怔在原地。

“这算是亲口承认罪行了吧?”

谢疏看得起劲,转眼望一望身侧的发小:“蔺缺,既然你能探查她残留的灵力,为何今日才说出来?”

要是能早点想到这个法子,裴渡就不必背负骂名生活这样久。

“哪能啊。过去这么多年,就算当初她的的确确留下过灵力,如今也早就浑然消散,不见踪影。”

蔺缺笑得温和又无辜:“我诈一诈他们而已,没想到白夫人和裴二少爷还真信了。”

谢疏啧啧称奇:“了不得了不得,还是你这糟老头子坏心思多!”

他们的对话毫无掩饰,白婉险些听得七窍生烟。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

裴风南闭眼深吸一口气,握紧右拳:“抱歉。此事……是裴家错了。”

修真界炸成了一锅粥。

这几年的大事件可谓层出不穷,一遭接着另一遭。先是裴家天赋异禀的小公子堕身入魔,以一己之力重创四大家族的青年才俊,好不容易等他陨落,没成想又来了一出惊天大逆转。

原来当初裴渡入魔是假,真正存了嫁祸之心的,是几年来一直鼓动围剿的白婉。修士们视邪魔为污秽,本想除魔问道、造福苍生,结果成了被白婉任意玩弄的工具。

“这谁能忍啊。”

从琅琊秘境回到云京,已过了一日。这会儿正值傍晚,谢家设了场小宴,坐在主人席的谢疏美滋滋品一口小酒,自喉间发出一声哼笑:“裴家的门槛都快被踏坏了,上门讨说法的人络绎不绝,裴风南估计头疼得很。”

谢镜辞好奇道:“那白婉和裴钰呢?”

“交给仙盟处置了。”

云朝颜吃了口点心,应得慢慢悠悠:“他们两人犯下的不是小罪,那么多门派世家在鬼冢里的损失,如今全都落在那两人身上。至于具体如何惩罚,仙盟里意见不一,有的想要直接处死,有的觉得那样太过便宜,需得废除仙骨打入地牢,令其永世见不得天日。”

“不管哪一种,都挺惨的。”

孟小汀打了个哆嗦:“也算是恶有恶报。”

不止他们两人,今后的裴风南同样步履维艰。

这件事一出,裴家名声一落千丈,连带他也受了不小的波及。名誉受损是一回事,最令人头疼的,当属赔偿问题。

正因白婉裴钰整出的幺蛾子,不少修士在鬼冢里重伤遇难,如今一切秘辛水落石出,自然要去裴府兴师问罪,讨要赔偿。

裴风南的家底很难不被搬空。

“事情能这样顺利,也要多亏小汀的留影石。”

谢疏笑笑:“一出完完整整的影像,可要比口头相传更有说服力。”

孟小汀有随身携带留影石的习惯,从幻境开始到裴风南认罪结束,无一余漏,全被完完整整记录下来。

留影石中的影像一传十十传百,已然成了修士们的下饭开胃菜,促使风评一夜之间迅速扭转,裴家一败涂地。

“小渡小渡,这酒实在不错,你要不要――”

谢疏还没说完,便被云朝颜一把揪住耳朵:“酒酒酒,什么酒?以他现在的身体能喝酒吗?小渡你别听他乱讲话,老不正经。”

一直安安静静的少年长睫一动,淡笑着应了声“好”。

谢镜辞听见他的声音,心口莫名发痒。

她在琅琊秘境里,曾经毫无征兆地吻过裴渡。

这种事情不能怪她,任谁发现喜欢多年的人也在默默关注自己,还是用那样小心翼翼的方式,都会情不自禁疯狂心动,想要尽快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不愿再等。

可惜接下来,他们一直没有单独说话的时候。

当唇与唇错开,紧随其后的,是一段短暂且寂静的惊愕。正当裴渡打算开口,孙珞已经带着其他人匆匆赶到。

有人凭借湛渊剑猜出裴渡身份,她竭力争来机会,说服众人看完由裴钰主演的一出好戏;随即便是归家疗伤、宴席庆祝,毫无相处的机会。

所以直到现在,她和裴渡仍是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将破未破,最是折磨人。

啊啊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说清楚啊。

谢镜辞把杯中酒酿一饮而尽,不经意间抬头望去,恰好对上裴渡漆黑的眼睛。

在她迅速低头的同时,瞥见他也仓促垂了眼睫。

然后碗里被夹了块圆圆小小的甜糕。

裴渡声音很低,有些笨拙:“这个……很好吃。”

谢镜辞心里的小人一蹦一跳,快要笑得嘴裂,偏生明面上不能展露分毫,只能故作镇定夹起甜糕,将它一口吞下。

一旁的云朝颜啧啧:“辞辞啊,甜糕甜不甜?”

见她忙不迭点头,女修又是一笑:“难怪你一边吃,一边笑得这样欢――吃到点心很高兴啊?”

谢镜辞一口甜糕险些全噎在喉咙,匆匆瞪一眼她娘,又用余光晃了晃裴渡。

他耳朵是红的,唇角却是在往上扬,露出圆润酒窝。

……这人居然在笑她!

谢镜辞往他脚上轻轻一踢。

今夜同样被邀来做客的,还有孙家一行人。

孙珞及时叫来救援,并为裴钰编织了幻境;孙天青在幻境里兢兢业业演戏,顺利把裴钰蒙在鼓里。多亏他们兄妹二人,真相才能水落石出。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熟悉的面孔。

孙珏小朋友得以见到心中崇敬之人,整个晚上都喜不自胜,一改最初见面时的小少爷脾气,居然显出几分羞赧和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半晌,才敢和裴渡说上第一句话。

“我我我叫孙珏,在鬼冢承蒙相救……裴渡哥哥是个大英雄!我今后、今后一定能变得同你一样厉害,救下更多的人!”

孙天青很久没见混世小魔王露出这般模样,见状哈哈大笑:“别结巴,咱们慢慢说。”

小朋友紧张得不知所措,突然被裴渡温温柔柔摸了摸脑袋,当即小脸通红,快要变成一只煮熟的大虾。

一场宴席结束,夜色已深。

孙天青等人有礼告辞,孟小汀也在龙逍陪同下回了家,谢镜辞稍有微醺,动作难免发飘,起身离桌之际,被人小心翼翼扶住了胳膊。

她爹她娘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身边只留下一个裴渡。

对了……裴渡。

裴渡从十多年前起,就在默默喜欢她了。

谢镜辞心里莫名一涩,迫切想对他做出回应,脑子里没想太多,顺势往少年身侧一靠,随他步步向前。

他的气息明显滞住。

“秘境里……”

“秘境里……”

两道嗓音同时响起,又在同一时刻停下。裴渡薄唇微抿,似是笑了笑:“你先说。”

“就是――”

她当时一股脑想要说出来,此时此刻临近开口,却又不知应当怎样说起,只觉得脸上腾腾发热,脑海亦是滚烫。

“谢小姐在秘境所见之景,皆是事实。”

谢镜辞说不出话,耳边响起少年人清澈干净的嗓音。裴渡没喝酒,因而更加清醒,也更为笃定:“我……一直默默倾慕谢小姐,从当初在浮蒙山的时候起。”

说起这番话时,两人正途经一条灯火通明的长廊,所有隐秘的心思全都一并铺开,没地方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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