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茭白吃了退烧药跟消炎药,人好了一点,他让赵叔给他打盆水,自己给自己擦了擦,没敢直接洗澡,怕摔。

现在他一个人站不稳。

“小茭,货舱那地方,脏冷不说,还容易被货箱压到,不安全。你不能再去了,就在我这躺着吧。”赵叔都不好说重话,这孩子是为了帮他在同事们面前不那么难做,才把自己搞出一身伤。是个能忍的。

老话讲,能忍的小孩,通常是没人心疼。

赵叔摸摸塑料盆试一下水温,觉得冷了就拽开水瓶的塞子,往里面添一点:“背上好擦不,我帮你抹几下?”

“不用了。”茭白拒绝大叔的好意,他之前已经透过小镜子粗略检查了后背的伤情,犹如遭受了严重的凌|虐。

茭白连赵叔给的药膏都没擦,怕齐子挚闻出来,他随时恭候对方的审查。

对茭白来说,他可以为了完成目标伤害自己,哪怕他一身伤都无所谓,但下跪不行,被打耳光不行。

他就是这么个要自尊的倔德性。

所以,

目前的处境,比在沈家,比对付沈寄的时候要好。

茭白昏昏沉沉地趴着睡着了,等他被赵叔叫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晚饭是炖白菜跟馒头。

赵叔从角落的大旅行包里翻出一瓶营养快线,粗黑的双手捧着递给茭白,说是喝了有营养。

茭白饿了几天,暂时不能大吃大喝,他中午只吃了半个馒头泡水,这会儿他的肠胃恢复了一点点,却也不敢多吃。

晕船啊主要是。

茭白前一秒喝了几口赵叔给的营养快线,下一秒就把它们连同晚饭送进了垃圾袋里,他抓纸巾擦擦嘴,蔫蔫地趴在几块板拼的老桌上面。

这辈子都不想坐船了,以后谁再强行带他出海,他就跳船。

这就跟晕车的人宁愿走路,也不想上车一样。

赵叔把营养快线的盖子拧上,给他收起来,说了句老话:“多坐坐就习惯了。”

茭白无力地摆摆手。

赵叔吃掉所有白菜馒头,汤汁都给嘬了,他要出去巡逻,茭白叫住他:“叔,你同事要是问起我,你知道怎么圆谎的吧?”

“……知,知道。”赵叔那张老脸尴尬得不行,他虽然是个老光棍,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

再说了,他即便有不会的,也必须说会,他真怕年轻人又像中午那样,叫他那类太过粗俗的词。

赵叔转到甲板上面,擤了把鼻涕。

老头跟一阴灵似的飘过来:“大个子,你那不是有温柔乡吗,怎么还来这吹海风?”

赵叔吓一跳:“我巡逻啊。”

想起年轻人的提醒,他憨厚的样子就变了变,挤出那么点不自然和难为情:“白天我那是气狠了,晚上让他歇歇,我不是那么乱来的人。”

这符合他的性情。

老头盯着看了会,他的手在防风衣兜里揣着,不知握着什么,鼓了个包,:“他没和你说什么吧?”

赵叔裹长旧羽绒衣的动作停了停,一脸迷茫:“说什么?”

老头把手拿出来,背在后面往船舱里走,拖长了苍老的声音。

“这船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返航……”

赵叔搓几下手,摸根烟点上,能的吧,肯定能!他还指着戚家的人来找茭白,好让他完成心愿呢。

老头嘴里的小曲快哼完的时候,跑调了,他瞪着203房门口的青年:“我没给他们送饭!”

茭白披着赵叔的军大衣,他倚在门边,浑身上下都是让人浮想联翩的痕迹,就跟被揉烂了的草一样,汁都溢了一地,濡湿了浮尘。然而他红肿的下垂眼里却不是破碎的光晕,而是一轮明辉:“大爷,谢谢配合。”

老头一口气差点被顺下去。这样的扎手东西,大个子竟然都能吃得下,也不怕被刺一嘴血。

“你想怎样?”大爷板着脸问。这小子下午跟他说“回聊”,不就是要谈条件?偷偷丢海里最省事,可他没把握,他看不透对方的路数。

清晨那会是最佳时机,当时没得逞就表明,主动权不在他手里了。都怪大个子坏事!

茭白笑着说:“货舱那两位是我的同伴。我出来了,他们肯定会向你打听我的情况。如果他们问我,你要怎么说?”

老头是个人精,不答反问:“我怎么说?”

茭白一副思考样:“我不想我的同伴们为我担心,你就说你不知道。”

老头原本就不想管这事:“我不知道。”

茭白点点头,看他走了几步,冷不丁地出声:“大爷,我同伴给了你多少钱?”

老头干瘦却有劲的身板微僵。

茭白见他要摸兜,不由得咂嘴:“别动不动就抓你那匕首,文明社会,有话好好聊。”

“不然我很难办的。”茭白装逼地叹气。

老头的喘气声明显乱了。

茭白不急,他这一手就像打牌,明明自己手里全是小鱼小虾,却要装成很富有的架势,诈对家。

老头被诈到了,他硬邦邦道:“一百万!”

茭白啧了声,只帮忙偷运就能得到一百万……底层人或许一辈子都赚不到。

果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齐子挚的兜里还挺鼓,要是顺利去了小茗岛,他不愁吃不愁穿,还会跟礼珏兄弟情深,相亲相爱一家人,好好过他们的柴米油盐小日子。

那齐子挚的结局就跟漫画上不一样了,晚年太平安宁,还有弟弟陪伴。

茭白摸了摸下巴跟脸上的狰狞掐痕,到不到小茗岛他不知道,不过,船是绝对不会永远迷失在海上,遭遇离奇海难。

就在这时候,驾驶室那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喊叫。

罗盘有反应了!

船员们全都窜出被窝飞奔了过去,他们得知罗盘的动静只持续了几秒时间,依旧振奋人心。

因为这说明海域周围的电磁在变化,他们有希望了。太好了,只要大家节省粮食,撑到那时候就行。

茭白没享受这个喜悦,他毫无惊喜。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慌。

这是狗血漫。

罗盘来反应了,对他而言,就是发出了响亮的警告――注意!一大波狗血正在赶来!请做好一级准备!

茭白回房间窝着。

接下来两天,茭白都在货舱跟赵叔房间两点一线,拖着一身不但没好一点,还更严重的伤,每次都是意识模糊,半死不活,他没精力应付那对一个哭一个哄的兄弟,只看活跃度的增长情况。

老头没给货舱送过吃的。

到了第三天夜里,茭白听着赵叔电钻一样的呼噜声想事情,小助手突然通知他好友上线下线。

是齐子挚。

这个时间点他不在货舱,而是从赵叔的房门口路过,不会是出来找茭白的。

他是想要找偷偷找食物。

茭白掐眼皮提神,他得现个身。

在那之前,茭白去了趟厕所,把自己的东西涂得全身都是。

这两天茭白也这么干,拼死拼活。

刚才他真的尽力了,也一点都没有了,心累。

齐子挚两手空空离开储存室的时候,冷不防地跟茭白打了个照面,鼻端是他一身浓郁的气味。

茭白憔悴又花花绿绿的脸上布满愕然:“你……”

齐子挚一瘸一拐地走入阴影里。

茭白身体太虚,他赶不上齐子挚,追得气喘吁吁满头冷汗。

“别跟着我。”齐子挚脚步不停,暗哑的声音里透着厌恶。

“我是要回货舱。”茭白扶着墙,小步小步挪动,“我出来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你,就跟过来了,你去储存室是要找吃的?”

“没找到?”茭白走到停住脚步的齐子挚那里。

老子事先叫赵叔把食物都搬走,换了个地方,你能找到一粒米算老子输。

茭白虚弱地喘着气:“我有。”

齐子挚猛地转头,脸上扣着不知在哪蹭到黑灰的口罩,掺白的发丝凌乱,剑眉下的眼眸里都是血丝:“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都这样了,还能玩什么花样?”茭白不答反问。

齐子挚比茭白高大半个头的身子倾了倾,他拉下口罩,腥热的气息利剑一般袭过去:“你能在沈寄跟戚以潦之间游走,连几个小船员都应付不了?“

茭白:“……”

你妈的,他做戏都做到这份上了,伤也全是真的,竟然还被怀疑。

非得看现场直播,才信是吧?

“这是海上啊齐总。”茭白舔掉唇上伤口裂出的血液,“一,我不会水,二,我不能跟外界取得联系,不能动脑子逃走找帮手,三,我被你打晕推出去的时候,已经几天没进食了,你不会忘了这一茬吧?”

齐子挚化脓感染了的半边脸轻微抽搐。

“我人是昏迷的,再有方法也使不出来。”茭白像是记起人生最恐怖的一段记忆,他拢了拢不合身的旧外套,“等我清醒的时候,全身都痛,我想跑,可是我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齐子挚比上船时更瘦削的面庞有一半在舱壁的灯下,是没烧伤的那半边。依旧是极为端正的英俊,只是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冷。

“我昏了过去,我以为终于结束了,”茭白轻笑了一声,“很快我又醒了,一切还在继续。”

齐子挚无动于衷。

海豹他妈的又在哭,它还用爪子捂着脸,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茭白翻白眼,齐子挚的内心活动是什么样的呢?我不想这样,是这世界逼我。

“齐总,恭喜你心想事成。”

茭白袖子里的手露出来,替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你第一天就要把我拖出去,让我给那群船员们放松,现在实现了。”

齐子挚隐隐愣了一瞬,他拽住茭白的衣服,阴沉道:“那老头几天没来送饭,是不是你的主意?”

茭白跟他对望,坦然又可笑。

“我不想跟你说了。”茭白从身前的外套里捞出几个干巴巴的馒头,“这是给小珏的。”

齐子挚勃然变色:“我警告过你……”

“齐总,我希望你明白,我跟小珏是一起长大的。”茭白打断道,“我恨你,和给他吃的,这是两码事。”

齐子挚还抓着他衣服的手指一顿:“你恨我?”

茭白:“……”

听听这状况外的语气,脑子没病吧?怎么跟沈寄一个屎坑爬出来的吗?让老子受罪,还他妈要原谅,不原谅就是老子的不是?

“我不该恨你吗?”茭白抖着单薄的肩膀笑,“我人不人鬼不鬼,不都是你害的?”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就没了,边凑近齐子挚,边说:“你要不要看看,我烂成什么样了?”

齐子挚没动,他的鼻尖几乎和青年的鼻尖相抵,呼吸里都是血腥味,分不清是谁身上的。

青年微仰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在齐子挚眼皮底下,那里面像是有一片烂泥。

轻轻吹一口气,就能凹陷出一个小坑点。

映出他自己的模样。

被仇恨侵蚀了的,丑陋而灰败的样子。

“要看是吧,行。”茭白开始解旧外套的黑色廉价扣子。

齐子挚如同被毒蜂蜇到一半后退半步:“装模做样什么,一切都是你自食其果。”

“我看是你是非不分!”茭白红着眼吼。

齐子挚怔住。

茭白再次靠近,他摸上齐子挚故意露出来,恶心他的烧伤处,挑了处没化脓的地方,指甲用力抠进去。

倒不是他怕对方二次感染,伤情加重,而是嫌浓水太臭。

“齐霜死了,要是他还活着,我可以当着你的面跟他对峙。”茭白一字一顿,“我和齐霜是盟友,不是我单方面利用他。”

“这是两种性质,齐总,你不会不懂吧?”他虚得眼前发黑,赶紧靠墙撑住。

齐子挚的伤处流下浑浊的血水,接近伤口的地方是干净的红色。他体会不到痛一样,没任何感应:“用把柄要挟,这是盟友?”

“那不是把柄,那是筹码。”茭白前言不搭后语,话题跳得既生硬又锋利,“黄桃是我故意吃的,我就想让他过敏。”

齐子挚的面部骤然变得狰狞,下一秒,耳边就是青年的冷笑,“也就是那晚,他要开车撞死我!”

“我弟弟人都不在了,你还诬陷他。”齐子挚的牙关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摩擦声响,想杀了他。

茭白忍住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

在你面前的这位是深度弟控属性,你有准备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齐霜知道我是成心吃黄桃把他送进医院,所以那天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我们起了争执,我也趁机提出和他谈一个买卖。”

茭白呵笑,“他把我当杂毛土狗,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那我就只好亮底牌了。他对沈而铵的想法,就是我的第一张底牌。”

“第二张,就是你现在想的那张,大师妻儿的藏身地。”茭白闭起眼,“至于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齐子挚没想威胁,大师妻儿相关都不重要了。

茭白把手从齐子挚面上的烧伤处拿下来,指甲慢慢抽离腐烂的皮肉,引得他又恶心又痛快。

齐子挚已经毁容了。

“齐霜要不出意外的进沈家,我要彻底离开沈家,我们各取所需。”茭白随意地在外套上擦了擦手指,“即便我不跟他合作,最后也是他被老太太选中。因为他背后有你,有齐家,而我什么都没。同样的命盘,谁都会选不影响集团股价,能去各大场合的那一个。”

茭白一寸寸地挖开齐子挚不去承认的那部分,撕烂了塞进他嘴里。

给老子吃下去!不想吃也得吃!

齐子挚周身的恨意里涌进来别的东西,又不像是涌进来的,像是一开始就有,只是被捂住了,此时才露出头。

渐渐地,恨意有了杂质。

“我找齐霜结盟,不过是想尽快走,越早越好,我受够了被限制自由,当狗养的日子。”茭白吐息,“在那之后的事……”

茭白的睫毛抖了抖,眼下的扇形阴影也跟着抖:“我不是神仙,不知道几个月以后,梁小姐会对在福缘楼因为一面之缘就对沈寄鬼迷心窍,又过了两个月还是多久,她为了不让齐霜准时去登记就绑架他,导致他意外身亡。”

这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狗血泼过来的时候,他这个知道原剧情的人都始料不及。

齐霜的盒饭吃得太早了。

“所以,”

茭白猝然睁眼:“别什么都往我身上丢!”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沈寄欠你的,你找沈寄去。”茭白咬牙切齿,“你现在这样,不止是无能,还逃避现实懦弱可怜!”

最后四个字像一把刀,搅在了齐子挚的尊严上面。

就在他恍惚自己竟然还能体会到痛的时候,青年轻飘飘道:“对了,梁栋自首了。”

齐子挚缓慢抬眼。

茭白的背脊沿着舱壁往下滑,他下意识抓住齐子挚的胳膊撑了撑,仰起脸说:“章枕你知道吧,就戚以潦的左膀右臂,他介绍了一个人重启齐霜的案子。那是梁栋的祈求,他要搭上自己求一个真相。”

“他认为,”茭白慢慢起身,擦着齐子挚平阔的肩往他身后走,“有人借他大姐的手,用齐霜的死,搅乱南城的局势。”

茭白不再多言,点到为止。

齐子挚疯是疯,商业上的敏感度不会减弱。

有些事,他没去深究,是因为弟弟的死,事业之路被砍,老合作方和友人的远离,家族倒塌,这一系列都发生得太突然,他一下就被压趴在地,从一个光鲜亮丽的青年才俊成了刀下的亡命之徒,混乱。这期间还有报复梁家这一环。

齐子挚的思维整个崩坏。

只要给他一点点提醒,等他冷静下来,他就能理清楚那里面的违和之处。

茭白走了会就停下来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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