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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蓁竖起小指与拇指:“那拉钩。”

霍留行不太爽利地伸出手去,拿拇指摁上她的拇指,问:“嗯嗯嗯嗯嗯?”――还有一个呢?

沈令蓁费劲地想了半天,摇摇头:“我没想好,郎君就先欠着吧!”

大汗淋漓地闹了一场,她受不得黏糊,很快便离开了卧房去沐浴,临走叮嘱霍留行安安分分待着,可一回来,却看他把自己挠得浑身一片红,尤其脖子上,一长溜的血珠子。

实在管不住他的京墨与空青哭嚎着说“少夫人可算回来了”,求她赶紧治治霍留行。

沈令蓁与两人合力把他拖去睡觉,自己坐在床沿死死盯着他,一看他抬手,便将他手一把拍掉。

若是空青和京墨这么拦他,恐怕早被分筋错骨。可对着沈令蓁却还不了手,霍留行只能闭着眼睛暗暗磨牙。

沈令蓁看他睡不着,问道:“我给郎君唱首童谣吧?”

他不吭声,像是默许。

沈令蓁便轻轻唱了起来:“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霍留行蓦地睁开了眼睛。

“……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霍留行抬起一根食指,在她手背上写字:谁教你的?

这是《后汉书》里记录的一首歌唱民生疾苦的童谣,讲的是汉桓帝时期,频繁的战争与徭役令士兵百姓饱受煎熬,苦不堪言的故事。

沈令蓁说:“是阿娘从前唱给我听的,郎君也听人唱过吗?”

霍留行点点头,继续写:我父亲。

两人陡地陷入了沉默。

能将这样一首童谣教给孩子的人,会有多穷凶极恶?

霍留行忽然想起那日初到国公府时,赵眉兰与他开诚布公的一段话。

她说,二十八年过去了,不管当初有多少苦衷,她始终不曾对霍家解释过一个字,因为他大哥确实死在她手里,结果已然如此,过程如何,再谈皆是多余。可事到如今,为了沈令蓁,再多余,她也还是要说一句,她可对天起誓,当年她是真心实意前去劝降,对他大哥绝无杀心。

霍留行轻轻叹出一口气。

其实不需要起誓,她这么说了,他就已经相信了。

这位镇国长公主,骨子里是个非常骄傲的人,若非真相如此,她不屑于拿这种事说谎。

然而她说的没错,或许彼时双方确实产生了什么误会,可不论过程如何,都改变不了结果。

霍留行没有见过他的大哥,也没有真正经历过当年的战乱,那段血仇对他而言是用耳朵听来的。如今得到赵眉兰这样的解释,他或许稍微多了一些慰藉。

可他父亲失去的是一个鲜活的儿子。要他父亲就此释怀,还是不能。

霍留行看着神色黯然下去的沈令蓁,知道她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去。

所有人都安慰着她,告诉她,他们两家人现在是不得不合作的命运共同体,让她把心里那个死结撇到一边去。

可是那个死结只是去了边上,并没有消失。

不去碰的时候,好像可以暂时置之不理,一旦触及,就会发现,它还是打在那里,还是绞得人心发疼。

而此刻,除了尽量避开它,霍留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拍拍床榻,示意沈令蓁上来睡觉。

两人似乎对此心照不宣,沈令蓁也很快笑起来:“那郎君还挠不挠自己啦?”

霍留行咬着牙哼哼:“嗯嗯。”――我忍。

沈令蓁便上了榻,又盯了他一会儿,看他当真一动不动,才放心地睡了过去,不料翌日一早天亮,却看枕边人睁着布满血丝的眼,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她被吓了一跳:“郎君看什么呢,怪吓人的!”

霍留行的嗓子消了些肿,稍稍能发声了,解释道:“要听实话?”

沈令蓁点点头。

这是当然。他昨晚答应了她的。

“看你好看。活了二十八年,真没受过这种苦,痒了一整夜,就指着瞧你续命了。”

“……”

大清早的,这么可怜巴巴的甜言蜜语,谁受得住啊。

沈令蓁支吾着说:“……那郎君怎么不叫醒我?有个人说话,好歹还能分一分心。”

“还要听实话?”

沈令蓁摇摇头:“不听了,不听了……”怕被他说得,心里的小鹿都撞死了。

霍留行这下还就偏要说了,哑着嗓子,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看你睡得太香,舍不得吵醒你,连手都没敢抬起来挠一下。”说着就要去掀被衾,讨赏似的说,“不信你来检查。”

哎呀……这还怪叫人发臊的。

沈令蓁被他那眼神瞧得,飞快披衣下了榻,吩咐空青与京墨来替他上药,自己一溜烟跑了。

霍留行却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奇哉,妙哉。谁说二十八岁不能撒娇?早知道说实话有这种用处,他端个瓜皮架子?

沈令蓁用过早食后,听空青和京墨说,霍留行白日里痒意稍减,方才上过药,终于睡着了。

她点点头,又问:“今日刚好是初一大朝会,替郎君向宫里告假了吗?”

“一早就已派人去了。”

沈令蓁放下心来,见霍留行睡着,左右也无事可做,便去了东厨照看他今日的汤药和膳食,这一照看,一直忙活到巳时,听门房来报,说二皇子再次登门。

因霍留行还未醒,沈令蓁让人不必打扰他,自己从东厨匆匆到了厅堂接待贵人,跨过门槛,一眼看见满面歉意的赵瑞,还有他身边一位太医模样的人。

“二殿下。”沈令蓁向他福身行礼,心中已然猜到他今日来意。

赵瑞朝她颔首回个礼:“今早在朝会上听说霍将军因食用鳆鱼得了急病,我实在难辞其咎,这便请了宫中太医,想着来替他诊治诊治。”

沈令蓁忙道:“此事全因郎君体质特殊,着实与二殿下无关,若说谁有错,倒该怪我没有照顾好郎君才是。昨夜已有医士来过,郎君的病情现下也有了好转,正睡得安稳呢,二殿下尽可宽心。”

赵瑞歉然一笑:“话虽如此,还是请太医看过放心一些。”

沈令蓁面露为难:“二殿下,郎君一夜未眠,我怕这会儿叫醒了他……”

“是我思虑不周,那这样,我让太医留在府上,等霍将军醒了再诊,你看如何?”

沈令蓁福了福身:“那令蓁就在此代郎君谢过二殿下美意了。”

赵瑞摇头示意不客气,听她邀请他留下来喝杯茶,忙说不叨扰了,主动告辞。

沈令蓁便亲自送走了贵人,又吩咐下人给太医上了茶,让他在此稍候,自己则去了霍留行的主院。

进院的一瞬,她嘴边笑意消散无踪。

她的这位二表哥,登门道歉来得如此迅速,来了却丝毫不过问霍留行的身体状况,反倒三句话不离诊脉一事,看来看去,实在不太像个真正饱含歉意的人啊。

沈令蓁刚到廊庑下,正想着这下恐怕不得不叫醒霍留行了,就听卧房内传来他怒不可遏的沙哑声音:“你们让她一个人去应付老二?我是死了吗?”

“郎君息怒,小人是看您好不容易睡着了,才没有叫醒你,又想着这里是霍府,出不了岔子,且少夫人为人也机警,理应……”

“我理应你个榔头!那畜生对她做过什么,你不知道?”

沈令蓁一听这是要打起来,赶紧疾步穿过廊庑,刚来到卧房门前,正瞧见穿戴好衣冠的霍留行风风火火一把掀开了房门。

还没等她开口,他便先张了嘴,像要问她什么,结果张了半天,愣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沈令蓁哭笑不得:“郎君别急,慢慢说,我好端端的呢。”

霍留行对着她清了半天嗓子,恨恨一拍大腿。

天杀的,一着急,又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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