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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上大将军回来了!”
吴国的皇宫里,小黄门躬着身子,飞快地迈着小碎步,面有喜色地向孙权禀报。
“哦?到了么?”
已经是过了耳顺之年的孙权,相比于去年正值花甲之时,亲自率军北上攻打合肥时的意气风发。
似乎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一下子就苍老了很多。
陆逊攻下襄阳,或许是献给孙权花甲之年最好的礼物。
可是在这个花甲之年,孙权同样失去了苦心孤诣培养十几年的太子孙登,最信任的宗亲大将孙韶,以及生死不渝的诸葛瑾。
特别是孙登,不但是朝臣众归所望的未来之君,同时也是孙权极为满意的接班人。
这三人的接连病亡,委实是无比沉重打击到了孙权。
在孙权心里,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用襄阳来换孙登的复生。
看着小黄门满面欣喜的模样,孙权有些浑浊的眼睛闪过一抹厉光。
不过很快,他就垂下眼皮,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目光。
当孙权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同样露出了极为欣喜的神色:
“哦?上大将军终于到了吗?快,快请进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算了,我亲自去迎接。”
“臣逊,拜见陛下!”
看到孙权亲自前来迎接自己,陆逊感动之余,连忙叩拜。
“上大将军何须如此?起,快起!”
“臣何德何能,能让陛下亲至殿外迎接,惶恐万死!”
“应该的,应该的!”
孙权上前,亲自扶起陆逊,脸上满是欣喜,“伯言为国征战,亲冒失石,拿下襄阳,让我大吴荆州从此无忧。”
“莫说是走几步到殿外,就是到城外,也是应当的。”
孙权握着陆逊的手,拉着他进入殿内。
让陆逊坐下后,孙权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
“伯言还是快些仔细与我说说,襄阳一战,你是如何调兵,智取坚城的经过。这战报上,终究是说得太过简略了。”
陆逊微微一躬身子,答道:
“臣遵旨。”
当下便把襄阳一战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同时还特别提到了汉国的学生军。
“陛下,依臣看,汉国这些学生,皆是忠勇之辈,虽阵前经验不足,但无一怯战畏死者,真可谓是汉军未来之中流砥柱是也!”
“今吴汉虽为盟国,但日后魏贼一旦被灭,两国势必为一统天下而战,到时这些学生军,怕是会大吴之大敌。”
孙权却似是早有所料的样子:
“伯言所言,吾早已知晓。”但见孙权略有叹息一声,“子范(即朱据)前往汉国习骑战之法,数次往来于汉吴之间。”
“曾多次有言及汉国讲武堂之事,说但凡从里面出来的学生,非但文有所学,且多习武略军阵,又忠勇有义。”
说到这里,他又不禁长长叹息,语气感慨:
“世言冯明文深谋远虑,诚然是也!听闻此人在十数年前,就在汉中南乡以一己之力开设学堂,广授师门学问。”
“当是时,有多少人家笑其真乃疯癫之人,居然不懂师门学问之珍贵,委实败家之极。”
“可是如今再回头看,世人笑彼太疯癫,彼未必不是在笑世人太过愚昧啊!”
从设学堂,再到学院,最后讲武堂,乃至医学院。
就算是专给禽兽看病的兽医院,那也是早有谋算。
不然汉国何以能区区十数年时间,就能源源不断地产出大量优质战马?
就连原本以精骑横扫天下的魏国,在汉国崛起的铁骑面前,亦是大有不如。
魏国精骑这些年对上汉国铁骑,接连遭到惨败便是明证。
而这一切,冯明文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去布局。
待其势一成,沛然莫能御。
可谓深谋远虑耶?
陆逊没有接这个话,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
毕竟无论是在魏国还是在吴国,学问几乎已经被世家大族所垄断。
寒庶子弟想要让自己的学问进一步精进,或者想要进行系统学习。
无一不得向有传家学问的世家大族求学。
你向我求学,总得有所表示吧?
至少也应该算是我家的子弟吧?
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没有错吧?
不然不遵师道,有何颜面立足于天地之间?
别人凭什么要教你?
世家大族,便是用这些手段,垄断了学问,进而垄断了智力资源。
陆家身为江东豪族,能不知道这些?
陆逊总不能站在家族的对面,去赞扬冯明文掘世家大族根基的做法吧?
就算是陆逊再怎么大公无私,对陛下附和一番。
万一陛下也提出,要开设讲武堂,让陆逊开门授课传军阵之法,他应还是不应?
毕竟可不是每个人冯明文那般,不拿学问当回事——人家有整个师门学问作为后盾,一辈子都败不完,其他人可比不了。
孙权看陆逊垂首不语,脸上微有失望之色,不过幸好,他脸上胡须颇为浓长,很好地掩饰了这点不小心露出来的心思。
三个最信重的人在一年内皆病亡,让孙权在悲痛之余,也意识到,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自己也已经老了。
过了耳顺之年,上天还能给自己多少时日,谁也说不准。
这个想法,让孙权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紧迫感。
因为相比于汉国,孙权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吴国的世家豪族势力,实是太过强大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兄长在入主江东的时候,还曾大肆屠戮江东大族。
孙氏与江东大族,由此结下了血仇。
虽说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化解,再加上当事人的逝去,双方都默契地不再提当年事。
但人心隔肚皮,双方谁也不能保证对方的心里究竟是不是已经真的不在意。
别看孙权对江东大族又是婚姻拉拢,又是提拔恩宠。
但内心深处,他从来没有对江东世家完全放心。
君不见当年暨艳之事,以及张温之祸?
孙权在给两人的罪名里,都曾大骂其父辈,提及江东大族当年反抗孙氏一事。
如今在外强敌环伺,在内豪强林立,自己年事已高,而各方都能接受的接班人孙登又突然病逝。
这些事情造成的紧迫感,让孙权越发地焦虑万分。
陆逊前来,孙权没有过多的讨论襄阳一战,却是顺着对方的话头提起冯明文,其实意在试探。
毕竟陆逊可是江东大族的代表人物。
只是就算陆逊是孙权的侄女婿,还是孙权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臣子。
但涉及动摇江东大族根基的事情,他也注定给不出让孙权满意的答桉。
看到陆逊如此,孙权也没有强求,只是又换了一副悲伤的面容:
“我本以为,汉主虽有诸葛亮冯明文等人辅左,但幸而天资不过庸人耳。而我大吴,有明嫡,有良臣,未必就比汉国差了。”
“不成想,”一提起孙登,孙权似乎就不能自已,捶胸呜咽道,“天不佑我大吴啊!国丧明嫡,百姓何福?社稷何福!”
陆逊见孙权悲泣,连忙起身安慰道:
“陛下请节哀!太子寝疾不起,此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四海喁喁,天戴陛下。”
“陛下若是因悲痛过度,而坏了身子,那更非百姓之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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