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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天规规矩矩地在祖宗牌位前行三跪九叩之礼。
楚老太爷和楚太夫人在后方静静地看着他,在他一下又一下的磕头中,二老的眼眶都湿润了。
即便以肖天此刻的位置看不到二老的表情,也能感受到到他们灼灼的目光,感受到他们的心情。
跪在蒲团上的肖天微微将身子右转,又郑重地对着楚君羡夫妇的牌位也行了大礼。
他的心情同样很复杂。
去岁在京城时,他一直对自己到底是不是楚庭舒将信将疑,总觉得会不会是楚家弄错了。
所以,这次回晋州,他也用自己的法子去查证了。
他问了比他早进镖局的几个兄弟。
他们告诉他,他来镖局的时候,才五岁,明明是一个被卖到异乡的孩子,却不怕生,性子十分活泼。
那个时候,他的身上就戴着那枚破损的观音玉锁,说他刚到镖局的时候常常要捏着这玉锁才能睡得着;
说他幼时常说他娘虽然脑子有些糊涂,但是对他很好很好;
说他以前做梦时还叫过姐姐,醒来后,他们问他,他却说他没有姐姐……
不仅如此,肖天还回了一趟陇州,去了他年幼时住过的肖家村。
肖家村还在,但村民早就换了一批。
过去那些村民因为日子过不下去,都搬走了,现在住在那里的人大都是最近十年才搬来的,早就没有一个记忆中的人,更没有人知道他和他娘的事。
对他来说,那个村子熟悉而又陌生。
肖天在村子附近走了一圈,找到了他幼时玩耍过的小河、小山、竹林……
置身于肖家村时,他隐约又记起了一些在村子的往事,记忆中,他只有那个时疯癫时清醒的娘亲肖氏,对于他的父亲,他没有一点印象,或者说,他记不起任何三岁前的事,也许是他还太小,所以记不得了,又也许是因为父亲死在蒲国人手里,让他和娘都受了刺激。
那时候,村子的孩子们不喜欢他,时常会拿石子丢他,说他是小疯子。
顺着记忆中遥远模糊的小路,肖天还找到了他幼时住过的破庙。
那个破庙还在,墙倒了一半,里面蛛网密布,落满了灰尘,庙里供奉的那尊观音像黯淡无光,残破不堪,但神情依旧悲天悯人。
站在观音像前时,肖天又想起了一件往事。
有一晚,娘难得清醒了一回,让他跪在观音像前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弄丢身上这块观音玉锁。
她说,玉锁会带着他回家。
如今细细咀嚼这句话,肖天才意识到娘的这句话蕴含着深意。
她大部分时候虽然糊涂吗,但心底深处她还是知道的,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儿子吧。
肖天心中泛起一股浓浓的酸楚。
在肖家村时,他就已经相信了,相信他就是楚庭舒。
今天再次来到宣国公府,看着几个月不见的楚家二老又苍老了一些,肖天的心头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二老的年纪不小了……
所以,当楚老太爷小心翼翼地问起认祖归宗的事时,肖天就同意了。
他以前没答应,是因为他不确定,现在他既然确定了,那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给楚君羡夫妇的牌位磕了头后,肖天没立刻起身,他的目光又看向了旁边楚青辞的牌位。
镖局的一个师兄说他小时候做梦曾经叫过姐姐,他其实是有印象的,从小,他偶尔会做梦,在梦里,有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温温柔柔地叫着他弟弟。
小姑娘会给他梳头、给他擦汗、给他念书、哄他睡觉……
梦中的画面就像是隔了一层浓雾般,他既看不清她的脸,听不清她的声音,甚至也记不得她说过什么话,只有那反复的几句话回响在他梦中,“弟弟”、“弟弟真乖”……
肖天也行了大礼,眼眶又酸又热,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压下了泪意。
从头到尾,楚老太爷和楚太夫人一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
须臾,肖天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这一次,他走到了二老跟前,直接跪就在了地上,对着二老也是磕头行礼。
这是他在拜见祖父祖母,这也是他感激祖父祖母这么多年都从未放弃过找他。
从这一刻起,肖天便是楚庭舒了。
“好孩子,好孩子!”楚老太爷连声道,声音沙哑。
看着失而复得的孙儿,楚太夫人只差一点又要哭出来了,她忍住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需要眼泪来徒增哀伤。
待楚庭舒行完礼后,楚太夫人亲自把他扶了起来。
其他楚家人也是热泪盈眶,感慨、唏嘘、喜悦、感伤……皆而有之。
楚二老爷春风满面,忙道:“好了,小天回来了,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团圆了。”
其他人连声附和,说着喜庆话。
气氛热热闹闹。
楚太夫人拉着楚庭舒的手就不肯放手了,走出祠堂后,还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小天,你的屋子都给你留着,所有的东西一点也没动。”
“我让针线房提前帮你把夏衣做好了,你是年轻人,火气好,现在就可以穿了。”
“我吩咐厨房准备了不少你喜欢吃的点心,待会儿多吃点。”
“对了,你院子里的折鹤兰开花了,你放心,我让人仔细守着,没让雪玉啃了叶子……”
“……”
楚太夫人说得不少事其实都是她在信里说过一遍的。
楚庭舒笑嘻嘻地听着,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偶尔哄楚太夫人一句:
“还是祖母想着我!”
“您可得继续让人帮我看着院子,我怕雪玉趁我不留心就把我的折鹤兰啃了!”
“……”
他一向嘴巴甜,会说话,以前是心怀警惕,时常会敷衍人,如今换了一种心态,整个人也就豁然开朗了,好听的话那是信手拈来,把楚太夫人哄得合不拢嘴。
楚二老爷等几个兄弟唏嘘地看着楚太夫人,暗暗交换着眼神。
他们记忆中的母亲,始终优雅而从容,很少看到她这副样子,就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祖母。
一路上,他们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一行人沿着青石板小径朝着外院方向走去,一个管事嬷嬷迎面而来,对着众人屈膝禀道:“老太爷,太夫人,皇上和端木四姑娘来了。”
话落后,周围霎时静了一静。
皇帝御驾亲临,众人自然不敢让天子久候,于是,都加快了脚步,一起去了外院的正厅。
慕炎和端木绯已经喝了一盅茶了,神情惬意得很。
两人这边早就有了一个小陪客,白猫雪玉正乖巧地趴在端木绯的腿上撒娇,喉咙间“呼噜呼噜”作响,偶尔“喵呜喵呜”地叫上两声,满足得不得了。
见楚家众人来了,慕炎抢在他们行礼前笑道:“今日我是客,来讨酒吃的,不必多礼。”
他这么说,楚家人就没行礼。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慕炎如今是皇帝了,楚家人虽然没行礼,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楚二老爷等人都是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一时间,厅内的气氛多了几分拘谨。
楚庭舒倒是自在得很,从善如流地改称慕公子。
虽然慕炎已经登基了,但是楚庭舒看着他,还是觉得他更像是小冤大头的未婚夫,而不是皇帝。
楚庭舒看向了端木绯,很热络、很随意地叫道:“小冤大头,好久不见。”
他的目光在雪玉身上停留了一瞬,暗道:这只傲娇猫还是这么看人下菜!
什么小冤大头?!楚二老爷等人神情古怪地交换着眼神。
楚庭舒乐呵呵地说着:“我从晋州给你带了些好东西回来,既然你今天来了,干脆自己顺道带走吧。”
端木绯见楚庭舒看着雪玉,以为他喜欢雪玉,就贴心地把雪玉往他怀里一塞。
那毛绒绒、软绵绵、热乎乎的感觉让楚庭舒僵住了。
雪玉也同样傻眼了,原本半眯的绿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瞧着这只傲娇猫这副受惊的样子,楚庭舒乐了,学着端木绯的样子给它顺毛,继续说道:“对了,你和小西很熟吧?我这里还有一份,你帮我捎给她吧,多亏了她送我的那件金丝软甲,要不然这次我小命怕是要折进去了。”
小命?折进去?端木绯微微张大了眼。他在晋州遇到过什么危险吗?
楚君舒似乎只是顺口一说,也听不出真假。他笑嘻嘻地接着道:“两箱东西差不多都一样,就你的箱子里多两坛子酒,她在守孝,我就不给她送酒了。”
楚氏也在场,听楚君舒提起君凌汐的口吻十分熟稔,不免心中一动:莫非……
楚氏忍不住去瞟楚太夫人,想用眼神问问,可惜,楚太夫人只顾着看楚君舒根本没注意女儿的眼神。
慕炎看着楚君舒挑了挑眉,觉得这小子就是不会说话。
他怕端木绯着急,直接打断了楚君舒:“小天,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小命折进去,别让你……祖母为你担心。”
他硬生生地把“你姐姐”改成了“你祖母”。
“……”楚君舒下意识地朝楚太夫人看去,见老人家果然是目露忧心之色,他摸摸鼻子道,“没啥事,就是那件软甲替我挡了一支流箭,本来也没大碍,那一箭也是强弩之末了。”
楚太夫人和端木绯这才放心了。
楚君舒又摸摸鼻子,这下也不敢再嘴巴没门地乱说话了。
哎,他现在再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
想着,他的心情变得有种说不出的奇妙。这种感觉挺不错的。
这时,有管事嬷嬷来禀,说是四姑爷与五姑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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