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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袭大红色麒麟袍的岑隐翻身下马后,就跟着万贵冉进了京兆府。
万贵冉以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问道:“岑督主,这天气热,您可要先到厢房里小歇片刻?”
岑隐随意地拨了下披风,斜睨了万贵冉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皇命在身,不敢轻怠。”
言下之意是要即刻审理此案。
万贵冉连声应是,又把岑隐狠狠地吹捧了一番,各种溢美之词滔滔不绝,跟着,他才试探地问出了他真正的意图:“岑督主,不知督主对此案可有何高见……”
万贵冉是想在审案之前提前打听一下岑隐的看法,其目的当然是为了看岑隐的意思行事。这要是“审错”了,不小心得罪了岑隐,那就不值当了……
岑隐停下了脚步,转头朝万贵冉看来,背光下,他绝美的面旁上透着一丝邪魅与阴冷。
“禀公办理就是。”
他抛下这一句,就继续往前走去,撩袍进了京兆府的大堂,小蝎急忙去给他搬了把太师椅放在了公案旁,又用帕子擦了擦,才请岑隐坐下。
万贵冉落后了几步,咀嚼着岑隐的那句话,一下子就明白了。
为了给丁中庆等人求情,卫国公耿安晧连着两日来了京兆府,万贵冉自是不敢怠慢,但是这人总有个高低轻重,既然岑隐表明了态度,万贵冉当然明白了自己到底该听谁的,又该如何审理此案。
待万贵冉在公堂上的公案后坐定,惊堂木拍响,包括丁中庆在内的七八个武将就被衙差们押了上来,他们虽然没有戴上镣铐,却也都狼狈不堪,头发凌乱地散着,下巴上胡子拉碴。
这些武将都有功名在身,见了官也不需要下跪,一个个抬头挺胸,看着趾高气昂,尤其是丁中庆。他可是堂堂从二品武官,根本就没有把区区正四品的京兆尹放在眼里。
“啪!”
万贵冉心中有数,也就有了底气,再次敲响了惊堂木,说着冠冕堂皇的套路话:“你们几个昨日在荣盛酒楼打架滋事,弄伤数名路人,导致三人重伤不治,可认罪?!”
丁中庆不可一世地冷声道:“万贵冉,本同知做的事,本同知自然敢认,吾等是动了几下手,但是那些个什么路人百姓受伤却是不干吾等的事,只怪他们不长眼睛,非要凑上来!”
“就是!”另一个高壮的青年武将也是附和道,“别什么人不小心磕着碰着,就想赖到我们头上!”
“万贵冉,你也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官威你也摆了,该放我们走了吧!”
虽然在京兆府的牢门里被关了一夜,这些武将的气焰却不小,他们以前嚣张惯了,背靠卫国公府,谁不让他们几分,再说,这一次也不过死了几个升斗小民罢了!他们也不是有心伤人……大不了赔点银子就是了。
坐在岑隐对面的耿安晧目光微凝,虽然他心里也是觉得京兆尹这次未免小题大做了些,但是丁中庆这些个粗人还真是不会说话,都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服个软。
想到那日丁中庆冲去五军都督府指着自己的鼻子颐指气使的样子,耿安晧眼底掠过一抹不愉,眸子变得幽深起来。
耿安晧抬眼看着对面的岑隐,只见岑隐正优雅地径自端着茶盅喝茶,对于这公堂里的喧嚣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仿佛他只是奉皇命来“旁听”而已。
上方的万贵冉板着脸,一丝不苟地按着流程道:“那就请几位画押吧!”
万贵冉根本就不在意丁中庆他们是怎么看自己的,反正他们“招了”就好,有岑督主和卫国公为证,亲耳听到他们招了,那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冤案错案。他只想快点了结了此案。
班头连忙把一张供状拿了过来,让他们画押。
等丁中庆画了押后,万贵冉第三次敲响惊堂木,这一次,比前两次都要响得多了,震得那公案上摆的那些个公文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万贵冉煞有其事地开始宣判:“根据大盛律例,闹市寻衅滋事,杀害无辜百姓,又重伤数人,罪无可恕,主犯丁中庆、毛仁鸿当斩立决,其他一干从犯流放三千里。”
万贵冉一派雷厉风行的做派,当堂宣判。
话落后,整个公堂里霎时炸开了锅,气氛似乎要凝固般。
所有武将都惊住了,包括耿安晧。
耿安晧最初在看到岑隐也出现在大堂时,就意识到了不妙,猜测这次丁中庆也许会受些教训,不过以丁中庆的火暴脾气,也确实该受点教训,免得无法无天了,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京兆尹竟然会这么不给五军都督府面子!
“本将军不服!”丁中庆扯着嗓门第一个出声反对,气得脸庞通红。
毛仁鸿紧跟着也嚷道:“万贵冉,你根本就没资格审我们!”
“没错,不过是打架斗殴,如此判得未免也太重了!”
其他几个武将也是纷纷附和着,叫嚣着,一个嗓门比一个大。
他们这些人至少也是三四品的武将,区区一个京兆尹就要把他们流放三千里,他们又怎么会服气呢!
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就想往前冲,几个衙差连忙用廷杖拦在了那几个武将的前方,却也不敢动手打人。
坐在最上头的万贵冉早就冷汗涔涔,中衣都湿透了,见岑隐没出声,就知道自己审对了,判对了。
想着自己有岑隐做靠山,万贵冉的腰杆挺得笔直。
“万大人,丁大人和毛大人他们确是不对之处,可是这判斩立决未免也太重了吧。他们又不是蓄意杀人!”耿安晧义正言辞地出声道,据理力争。
万贵冉看着不远处的耿安晧,毫不退缩,反驳道:“国公爷,按照大盛律例,斗杀及无故杀人者,当判斩立决。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者,可上请。依下官看,丁大人和毛大人怎么也不符合这三者!”
说话间,万贵冉还故意上下打量了丁中庆、毛仁鸿等人一番,意思是他们怎么看也不像是八十岁以上、十岁以下或者身患不治之症的人。
“……”耿安晧一时语结,眉头皱得更紧了,“万大人此言未免有失偏颇,据本公所知,当日之事最多也只能算是误伤!”
“国公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万贵冉又道。
岑隐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自顾自地喝着茶,悠然闲适。
无论耿安晧说什么,万贵冉都是油盐不进。
耿安晧心里明白万贵冉这根老油条不过是仗着岑隐罢了,若非岑隐在此,自己只需要稍加威胁,万贵冉哪里敢如此不给他卫国公府面子!这个案子又不是蓄意杀人,本来想要轻轻揭过去,再简单不过……
丁中庆和毛仁鸿等人原本还对耿安晧抱着一丝希望,见他根本拿万贵冉没辙,更怒了。
以前先卫国公耿海在的时候,他们何至于站在这里受这种屈辱!
“万贵冉,你没资格审判本同知,本同知要上诉大理寺!本同知要见皇上!”毛仁鸿怒吼着想要转身离去,可是衙差的廷杖立刻挡在他们的另一边。
万贵冉的脸色不太好看,再次拍响惊堂木,下令道:“来人,还不赶紧将一干人犯收押!”
衙差们蜂拥而上,把那些将士们全数钳制住,粗鲁地把人往公堂外推搡、拖拽着。
丁中庆抬手指着耿安晧的鼻子道:“耿安晧,你真是无能!”
“你身为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就是这样任由别人欺压到我们头上吗?!”
“你父亲在天有灵看到你如此无能,会有多失望!”
丁中庆等人被衙差们押了下去,只有他愤怒而不甘的声音还回荡在空气中……
尘埃落定。
耿安晧没再说话,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墨来,双拳紧紧地握在一起,手背上青筋凸起。
万贵冉心里松了口气,又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觉得刚才明明才不过一炷香功夫,却有一种仿佛过了半辈子的感觉。总算是结束了。
他又小心翼翼地去看岑隐的脸色,正想说什么,就见岑隐放下茶,优雅地站起身来。
“万大人,本座还要回去给皇上复命,就先告辞了。”岑隐抚了抚衣袖,目光轻飘飘地在耿安晧的脸上扫过,漫不经心,又同时高高在上,那眼神仿佛在宣示着,他根本就没有把耿安晧放在眼里!
“岑督主,下官送送您。”万贵冉殷勤地送岑隐出去,点头哈腰。
没有理会耿安晧,不知不觉中,公堂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人,静得可怕……
没两天,关于丁中庆和毛仁鸿等人的事就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街头巷尾,茶馆菜场,明里暗里,都在讨论这件事。
对于那些普通百姓而言,只觉得京兆尹万大人真是一个不畏权贵的青天大老爷,至于那些武官们则是一片哗然,怒不可遏。
这些武将被晾在京里都三个多月了,本来他们个个心里都有气,而如今,竟然因为一场小小的酒后打架就要被斩刑?!
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以前耿海在的时候,哪有这样的事,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如同火上加油般,他们心底的火苗熊熊燃烧起来,怒火万丈,不仅是对着京兆府,而且也对向了耿安晧。
那些滞留在京里的武官们三五结队地冲去了卫国公府,气势汹汹,要卫国公耿安晧一定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耿安晧只能再三安抚,表明他会设法面圣,找皇帝求情,以减轻丁中庆和毛仁鸿等人罪状,也许以前这种含糊其辞的说法还能勉强安抚这些武将,现在却远远不够了。
那些武将虽不至于指着耿安晧的鼻子骂他不如其父,可也话里话外地追忆着五军都督府曾经的风光,赞颂着耿海的英明云云。
只是为了安抚这些武将,耿安晧已经是焦头烂额,他几次要求面圣,却都被拦在了御书房外。
上至世家勋贵,下至平民百姓,以及国子监都也对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各抒己见。
有的监生觉得如今南境战事未平,需要武将镇守边关,不能寒了他们的心;有的监生认为事出偶然,未免刑罚太重;也有的监生觉得当以法为重,有道是“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如此才是治国之道。
一连三天,那些监生们都在课余的时间讨论这个话题,即便是八月二十四日端木珩在露华阁宴请一众同窗亲友亦然,众人分成几派,各执一词,引经据典,一个个都慷慨激昂,差点就演变成了一场辩会,谁也不能说服谁。
直到八月二十六日,这件事还没有消停。
课后,一众监生正讨论得激烈,有人匆匆地跑了进来,嘴里高喊着:“你们猜猜隔壁女学发生了什么?”
课堂里,正说到激动处,几个学子争得面红耳赤,大都没注意来人,其中一个旁听的青衣监生挥了挥手对来人道:“张兄,你没见我们这里正忙着吗?!”
那张姓监生被泼了一桶冷水,却毫不在意,急切地接着说道:“方才先永安伯季成天的独女来了惠兰苑,求戚大家能为她递牌子进宫,她要将一半家财赠于朝廷,用于南境的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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