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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一日,莫府有了回应,两家定下了年前过门。

一定尘埃落定后,十一月二十二日一大早,端木纭、端木绯姐妹俩带着亲手做的一些糕点,去了一趟岑隐的府邸。

岑隐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自然是公务繁忙,姐妹俩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够见到岑隐,亲自前去也只是为了表达谢意,把东西放在门房就走了。

跟着,马车又去了她们在昌兴街的那个铺子。

端木绯离京一个月有余,铺子已经开起来了,当初那个“香茗”的牌匾自然也被取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写着“绣芳斋”三个金漆大字的黑色牌匾。

端木绯仰着小脸看着这块大匾,不由想起了那位姜姑娘,便随口提了一句:“姐姐,你可知那位姜姑娘已经是姜才人了。”

端木纭惊讶地眨了眨眼,脑海中便闪过当初皇帝在此处遇上姜姑娘的一幕幕,只是唏嘘了一瞬,说道:“这么一来,她的父母兄长也就不需要离京了,说不定重新又租了铺子呢。”不过,这就和她们没有关系了,端木纭兴致勃勃地对着端木绯道,“蓁蓁,快看看我们的铺子……”

她乐滋滋地拉着妹妹的手进了绣芳斋,铺子里有些冷清,这才开了半个月,里头除了雇的女掌柜外,仅仅才两个绣娘而已。

“大姑娘,这位是四姑娘吧?”

女掌柜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她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丰腴妇人,穿着一件栗色暗妆花褙子,梳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圆髻,发髻上戴着一对翠玉扁方,气质利落大方。

端木纭应了一声,含笑道:“石掌柜,你不用招呼我们,我和妹妹就是四处随便看看。”

端木纭来到柜台旁,随意地打量着铺陈在柜台上的帕子和荷包等等的绣品,从中捡了方帕子递给端木绯:“蓁蓁,你看看。”

这是一方海棠红的帕子,颜色正好与端木绯今日的衣裙很是搭配,帕子上绣着一只可爱的白色狮子猫,憨态可掬。

端木绯点头赞道:“姐姐,这个绣娘的绣工真是不错。”这猫儿并不复杂,重在猫儿的神情与动态抓得精准,让人看了便是心头一软。

石掌柜并没有走开,立刻就说起这是一位赵绣娘所绣,她的绣工虽然比不上另一位王绣娘,不过却对图案设计很有几分天赋。

石掌柜又挑了几方赵绣娘的绣品递给姐妹俩看,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就见一个流里流气的青衣男子朝这边探头探脑。

石掌柜怕对方冲撞了两位姑娘,正想把他打发了,那男子已经进来了,对着石掌柜道:“掌柜的,我来卖我家婆娘绣的荷包,你看看值多少银子?”

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水绿色的月牙形荷包,递向了石掌柜,同时斜眼在端木纭和端木绯身上扫过,对着端木纭多看了几眼,目光轻浮,看着像是那种市井无赖。

有些绣庄小,养不起太多的绣娘,会收一些普通妇人绣好的绣品来卖,但是绣芳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是不收的。

石掌柜上前拦住了那男子,摇头道:“我们这里不收外面的绣活,请去别处吧。”

男子没有走人,反而挥舞着那个荷包又朝石掌柜逼近了一步,吊儿郎当地拔高嗓门道:“喂,你们打开门做买卖,哪里有把人推出去的道理!”听他那无赖般的语气,还想强卖。

石掌柜微微皱眉,把铺子里负责拉马车、干粗使的小厮叫来了。

小厮还算客气地请对方出去,而这男子倒是来劲了,直接动手和小厮推搡了起来,骂骂咧咧……

突然,男子猛地一用力,推得那小厮踉跄了好几步,而男子手中的荷包也不慎脱手而出,飞了出去,掉在了端木绯跟前。

端木绯本来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却是粘着在了荷包上,这是……

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把荷包捡了起来,那水绿色的月牙形荷包上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图案,那娇艳的海棠花旁还绣着两个字:“青语”。

端木绯双目微微一瞠,再细看,她就发现荷包上的刺绣所使用的针法是那么眼熟,心中一凛。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青语”就是“楚青语”!

那无赖男子见一个小丫头捡起了荷包还“爱不释手”地看着,眼睛一亮,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我这荷包不错吧?你就买下吧,从我这里买,可比这铺子里便宜多了!”

端木绯眸光微闪,脑海中不由闪过端木绮的那个荷包闹出来的风波,捏着荷包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

楚青语的荷包竟然落到了这样一个无赖的手里,要是一个弄不好,被人发现这荷包属于楚青语,怕是连府里的其他妹妹们都要被楚青语的一人之过所连累!

端木绯歪着脑袋笑了,点头道:“这荷包绣得是不错,你要多少银子?”

那无赖顿时喜笑颜开,搓了搓手,装模作样地说道:“小姑娘,这荷包用的可是丝绸,上面的那花蕊是金线绣的……我看姑娘你面善,就卖你一两银子好了!”

一两银子都够一个小户人家简简单单地过上半年了,这个荷包哪里值一两,也不过是这无赖看端木绯的打扮,猜到她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

端木纭微微皱眉,却从来不会驳妹妹的意思,无声地默许了。

“碧蝉。”端木绯轻唤了一声,碧蝉明白了自家姑娘的心意,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两碎银子递给了那个无赖。

那无赖颠了颠那碎银子,又放在嘴里咬了咬,满意地笑了,“小姑娘,下回生意啊。”

他仔细地把碎银子揣在了怀里,然后就乐滋滋地走了。

看着对方走远,端木绯把手里的那个荷包递向了端木纭,指着上面绣的那两个字小声地说道:“姐姐,你瞧……”

青语,难道是……端木纭瞳孔微缩,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某个叫“青语”的少女,“蓁蓁,你是说……”

“这个荷包也许是宣国公府的那位三姑娘的……”端木绯缓缓道,如点漆的眸中闪烁着一抹复杂的光芒,“姐姐,我们去一趟宣国公府吧。”

端木纭也曾听端木绯提起过她两次偶遇楚太夫人的事,知道妹妹与楚太夫人还颇为投缘,便应了:“妹妹,我陪你一起去。”这荷包若真是楚家姑娘的,既然到了她们的手里,总得亲自去一趟还了才算妥当。

姐妹俩与石掌柜告辞后,登上马车,又临时改道往宣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青篷马车一路往北飞驰而去,马车里的端木绯还在把玩着那个月牙形的荷包,心里渐渐地有几分心神不宁……

这大概是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端木绯半垂眼帘,眼睫微微颤动着,脑海中掠过了许许多多的往事,一时思绪纷乱。

“哒哒哒……”

马车一路飞驰,在一炷香后,就来到了北门大街,一直来到一栋气势恢弘的宅邸前方才慢慢地缓下了速度。

那宅邸的正门前蹲着两个威武的石狮子,三间兽头朱漆大门上钉了足足七七四十九个铜钉,代表着这是一个公侯世家。正门上方挂着一方黑匾,匾上大书“宣国公府”四个金漆大字。

只是看着这个匾额,端木绯就又是一阵心潮涌动。

马车又往前行了几丈,就在一侧角门外停下了,碧蝉率先下了马车敲响了角门,很快,那角门便被打开了,有门房探出半边脸与碧蝉说了会儿话。

接下来,就是一阵漫长沉静的等待。

门房派了人前去通禀楚太夫人,两盏茶后,角门就完全打开了,有几个婆子出来恭敬殷勤地迎她们的马车入府,一路到仪门处。

姐妹俩依次下了马车,端木绯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候在了几步外,对方慈眉善目地对着她微微笑着,正是之前陪着楚太夫人去过千枫山的俞嬷嬷。

“端木大姑娘,四姑娘,请。太夫人正在等二位呢。”

俞嬷嬷笑吟吟地亲自为二人引路,引得周遭的那些丫鬟婆子暗暗咋舌。

这偌大的府邸里谁不知道俞嬷嬷是太夫人的亲信,即便是府中的几位公子姑娘,谁不看在太夫人的面子敬俞嬷嬷一分。

这两位端木府的姑娘明明是不速之客,竟然得俞嬷嬷亲自来迎,可见楚太夫人对这两位的看重。

“有劳嬷嬷了。”

端木纭和端木绯笑吟吟地应了一句,跟着一行人就在俞嬷嬷的引领下,朝着正院方向去了。

楚青辞在这个府邸中出生,在这里长大,近十五年不曾离开过,她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

此时再次置身于这个熟悉的环境时,端木绯的心绪不由一阵剧烈地起伏。

自猎宫回来后,她就想挑个楚老太爷休沐的日子登门来探望祖父和祖母,只是今日的意外来得太突然,没想到她还没做好准备,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来了这里。

端木绯眨了眨眼,眼眶有些酸涩,嘴里却若无其事地与俞嬷嬷寒暄着。

不一会儿,楚太夫人居住的六和堂就出现在了前方。

“两位姑娘请。”俞嬷嬷领着姐妹俩进了暖阁中,四周顿时一暖。

楚太夫人穿着一身绛紫色缎面吉祥纹通袖袄裙,坐在暖烘烘的炕上,腰板挺得笔直,嘴角微抿,如平日里般威严冷峻,她只是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就透着一种令人不敢轻慢的威仪。

这才是楚家人的风范!端木纭心里暗暗赞了一句,此刻再想到楚青语,不免又几分感慨:就算是再好的门第,也难免会有不贤的子孙啊!

“见过楚太夫人。”

端木纭和端木绯走到近前,恭恭敬敬地给楚太夫人行了礼。

“不必多礼,坐下吧。”看着眼前这对乖巧娟秀的姐妹俩好似这冬日的一对腊梅般清新可人,楚太夫人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就多了一抹慈爱的笑意,整个人看来温和了不少。

“小姑娘,这是你的姐姐吧?”楚太夫人拉过端木纭打量了一番,又从腕上拔下了一个白玉镯子赏给了端木纭。

玉镯一触手,端木纭就发现玉质温润细腻,必然是上品。这位楚太夫人如妹妹所言,与妹妹投缘得很,自己倒是沾了妹妹的光了!

端木纭含笑瞥了端木绯一眼,落落大方地谢过了:“多谢楚太夫人。”

真是有其妹,必有其姐。楚太夫人心中暗暗赞道,这对姐妹花皆是目光清亮,乖巧聪慧,二人姐妹情深,能互相帮扶……如此,很好!

待姐妹俩坐下后,一个青衣丫鬟就上了热茶,端木绯才略略移开茶盖,就感觉到熟悉的香甜就扑鼻而来,正是她之前曾经在千枫山赞过的菊花茶。

祖母还是那般细心。

端木绯捧着茶盅的手指微微用力,温热的茶水自喉头灌入腹中,让她浑身都暖烘烘的。

放下茶盅后,端木绯就欠了欠身,说起了此行的正事:“楚太夫人,我们姐妹冒昧来访请您莫要见怪,也是事出突然,方才失礼了。”端木绯本来是想着做好了那个给祖母的抹额再来的,今天却是两手空空地来了。

端木绯做了一个手势,碧蝉就把那个月牙形的荷包先递给了俞嬷嬷,俞嬷嬷又呈给了楚太夫人,主仆俩皆是面色一变。

俞嬷嬷挥了挥手,屋子里的其他丫鬟奴婢就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步履悄无声息。

接着,端木绯口齿清楚地把今日如何得了这只荷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得楚太夫人的脸色微沉,俞嬷嬷也是神情凝重,她当然知道这荷包要是流出去了,事情可大可小,一个弄不好,楚家百年清誉就要毁于一旦!

楚太夫人随后把荷包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神色又和蔼了起来,正色道:“绯丫头,这件事我记下了。”

楚太夫人的语气又亲昵了不少,一声“绯丫头”听得端木绯眼眶微微一红,她不动声色地又捧起了茶盅,抿了口香甜的茶水。

楚太夫人还想着荷包的事,也没注意端木绯的异状,只当她果然喜欢这花茶,又和蔼地招呼姐妹俩用些点心,然后闲话家常般道:“绯丫头,我听我家老太爷说,你的棋下得不错……逼得吏部尚书那棋痴投子认负。”

“哪里哪里,我只是赢了游大人半局棋而已。”端木绯谦虚地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游大人是棋痴,不过棋艺嘛……”

“他也就是个臭棋篓子罢了!只能靠着辈分哄哄你这小姑娘陪他下棋,真是为难你这小姑娘家家了。”楚太夫人不客气地直接取笑道,这朝堂上下敢这么说游君集的,也没几个了。

“‘祖父’自小就教导我要敬老尊贤。”端木绯嘴角微翘,乖巧地说道。

同是在朝为官,游君集与祖父楚老太爷也颇为熟稔,她小时候,游君集有段时间常来找楚老太爷下棋,可是楚老太爷嫌他是个“臭棋篓子”,能避则避。

楚太夫人被端木绯逗得忍俊不禁,又道:“绯丫头,听说你还在猎宫摆了个残局把一个猎宫的棋道高手都难倒了……”

话语间,就听外面传来丫鬟恭敬的行礼声:“见过三姑娘。”

跟着,就是一个耳熟的女音响起:“祖母这里是有客人在吗?”

楚太夫人顿时笑意一收,面色微沉,不一会儿,一阵利落的打帘声响起,楚青语款款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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