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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朗月照着皇宫。
身着龙袍的天子持剑匆匆走过曲折漫长的廊道,又冲入了龙吟殿。
他发了疯一般地反锁了门,然后恍如溺水之人挣扎般,将手握向了一个小小的圆形机关。
旋动
旋动
再旋动
几下之后,暗阁打开。
少年天子冲了进去,在看到桌上那陈旧的燕子风筝时,他才舒了口气。
他好似寻到了主心骨。
急躁、惊惶的神色褪去,双眸里再度恢复了清明。
这个风筝是他的精神支柱,正是有着这个精神支柱,姬护才能安心地过到今天。
无论外面传来多少有关母后和逍遥侯的风言风语,无论有多少百姓和官员在暗中嘲笑他,他也不动如山,甚至暗自欢喜,只因为他明白父皇是存在的,而他心中的母后也是一个优雅、端庄、深明大义的女子。
既然那般的女子让他叫了“假父”,那很可能只有一种可能:假父即是父皇,而父皇因为某种缘故而退到了幕后。
至于手段,姬护身为天子,自是知晓早年间莲教曾经用过的“阴妆”。
如此,一切都能解释明白了。
父皇对他抱有着极大期待,他也不可以让父皇失望。
对姬护而言,这些年的时光多是冰冷的冷色调,是无情的,漠然的,是死亡和血腥。
而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回忆还是那个男人驮着他在明月府的街道上跑来跑去。
他生命中最好吃的食物,也是那个男人从街头买来的糖。
男人挑了一些放到他嘴边,用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看着他,道:“护儿,尝一尝。”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一口吮吸着男人的指尖,兴奋地挥舞着双手,用稚嫩的声音道:“好吃,爹爹,我还要吃。”
他生命中最难忘的时光,其实还是那个男人。
男人抓着燕子风筝放得很高很高,然后又将他驮到肩上,将风筝线放到他指尖,然后告诉他:“没有了线,风筝不会飞的更高,而会径直坠落;没有了法纪,苍生不会过的幸福,而会家破人亡;自律,固然让人感到约束,但却会让人越来越强大。”
天子脑海里闪过许多回忆。
他五指轻抚过眼前老旧的风筝,然后缓缓握紧,喃喃着露出放松的微笑:“自强不息!
既然母后要吞燕赵,那必然也是得了父皇许可的既然如此,朕便听他们的好了。
他们自有道理。
父皇,是不会错的。”
“呼”
他长舒一口气,丑陋的脸庞也舒展开。
可下一刹,他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对劲。
他猛然抓起风筝,左看右看。
可“自强不息”那四个字消失了。
天子疯了般地看了又看,但还是没看到那四个字。
他神色冰冷,忽地握紧长剑,走出了暗阁,随后轻轻拍手。
远处的黑暗里似有黑流涌动,不一会儿功夫,红衣小鬼鱼肠在他面前显出身形。
“陛下,可有决意?”鱼肠舔了舔嘴唇,一副已经控制不住想要去杀戮的场景。
天子只是淡淡道了声“随我身侧,护我周全”,然后来到门外,唤来了龙吟殿里所有的宫女,以剑相抵,冷声质问:“今日有谁进过朕的卧房?”
宫女们噤若寒蝉。
天子举剑。
就在他要杀鸡儆猴时,终于有两个宫女跪着跑了出来。
“陛下,我们我们入内打扫过。”
天子认出这两个宫女,那是他还比较信任的两个宫中老人,这两人一直侍奉他左右,平时也很本分。
可现在,他却毫不留情地直接传了亲信侍卫,开始审讯。
审讯的惨叫不断传来。
天子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屏风的黑暗后,等着汇报。
许久又许久繁星已如水,皓月已西下。
在审讯下,那两个宫女还是没有承认她们进过暗阁。
别说承认了,便是连暗阁她们都不知道。
只不过,她们却把自己在皇宫里日常做的每一件事都交待了出来,这些事里顶多便是些贪扣小钱、仗着身份欺压外面宫女之类的事。
天子听得兴趣缺缺。
就在他要起身,去搜寻更多的嫌疑人时,他忽地又坐了下来。
因为那两个被审讯折腾的迷迷糊糊的宫女已经开始讲述许多年前的事,什么事都说。
而其中一件事,便是十年前,某一天天子从瑶心池回来后好像发了疯一般,整个人发着高烧,大病一场,口中喃喃着“风筝,燕子风筝”
然后这两位宫女一合计,才赶紧去街头买了一样燕子风筝送到了天子床侧。
而后,天子见了那风筝便恢复了神志。
天子猛然拔剑,欲转身一脚踹翻屏风,将那两个宫女给斩杀。
但他却硬生生停了下来,然后又唤了守卫开始去查“御医”,查“记录帝皇起居录的史官”,查“街头卖风筝的人”,查各路人。
整个皇宫沸腾起来,阴影里到处是快速行走的人。
这些人各自执行着密令,往返在深宫和皇都之间。
许许多多脚步好似琴键上按下的深沉音符,交织成汹涌暗潮的阴谋交响曲。
两个时辰后
一道道结果汇聚到了天子身边。
起居录上写着“天子有头疾”,写着“天子有时候出现的一些幻觉”
姬护扫了扫,这里面不少药确实是他用过的,而他确实有时候会头疼无比。
至于幻觉之事在他自己记忆里则是一些真事,然而现在看着这些他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惊惧和自我怀疑。
御医则是记起十年前,还是男孩的天子从瑶心池回来后便头疼不起,然后他也提起了“宫女采买风筝”之事。
无数的事实已经汇聚到了姬护面前。
姬护忽地起身,拔剑乱舞,吼着:“假的!你们都是在骗朕!假的!都是假的!”
然,御医,起居官,宫女,侍卫们纷纷颤抖着跪地,喊着“陛下息怒”。
姬护舞着剑,一个踉跄,猛然扑倒,然后又狼狈地撑起身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继而从瓷瓶中微微倾倒下一点点灼热的血液,那是四品血液,是高开平留给他的。
高开平说过,若是必要时刻,可以此去检测身侧之人会否是恶鬼行骸。
他用血液沾红了指尖,然后一点点地抹在面前跪着的这些人身上。
他万分地期待“行骸”出现。
可没有。
所有人都正常。
姬护意兴阑珊地拍拍手,示意所有人都走。
瞬时间,众人去空。
姬护坐在黎明前夕。
他该做决定了。
写着父皇字样的“自强不息”的风筝,只是他的幻觉吗?
若不是,那这皇宫之中,没有人能够同时说服这么多宫女,御医,起居官,尤其是这片区域还是母后掌控的区域,尤其是这些人里有不少还是母后亲自安排的人。
除非这些人已不是他们自己,而是被替换过了。
但刚刚,他已经用四品之血证明了这个可能并不存在。
此刻,除了眼前的事实,姬护已经想不到其他可能。
“鱼肠。”
他默然喊道。
红衣小鬼显出身形。
姬护问:“谢薇在哪儿?”
鱼肠道:“瑶心池已经被那位改成了瑶宫,她自在宫中。”
姬护道:“带她来见我。”
鱼肠道:“皇城卫已被太后调集,而她周边还有诸多暗卫,瑶宫之中更有密道无数,臣担心”
姬护道:“那就让高太傅,让高开平,让他们和你一起行动!
将谢薇,活着带到朕面前!
许多话,朕要亲口问她!”
鱼肠恭敬应了声“是”,然后在戏谑的笑声里消失在阴影里。
随着第一道阳光穿破地平线,落在深宫之时,远处已响起了万千的嘈杂。
大火腾起。
金戈铁马的厮杀声到处都是。
天子颓然地坐在龙吟殿的石阶上。
而不时有他的心腹返回,将外面的情况转告与他。
本该已经南下抵御蛮子的高开平领着飞熊军回来了,如今正在冲击瑶宫,与皇城卫厮杀一处。
皇城卫,是太后创建的私兵,受了许多资源,自不容易击溃。
可他们的对手却是高开平和飞熊军,这便根本打不了了。
阴影里,不少尸体正在被抛出,那些要么是暗卫,要么是龙卫。
暗卫是太后的儿女。
龙卫,则是天子自己组建的。
龙卫的人很少,走的是少而精的路线,其首领是鱼肠,。
此时却是和暗卫直接交锋上了。
上朝的百官战战兢兢,但一个穿着普通的魁梧男子却出现在了皇宫的门前安抚百官。
这魁梧男子自是原藏龙道节度使——赢山行。
说起来,这玉京原本都是赢山行的,这里的百官他自然都识得。
此刻他虽无官身,但百官在见到他出现,却是心中踏实了许多。
瑶宫之中。
谢薇已经彻底慌了神。
她怎么都没想到祸起萧墙。
外面防线一重重沦陷,无论是皇城卫还是暗卫都在飞快死去。
但她最依仗的“三万瀚州铁骑”却被她连夜派出去了。
她要吞燕赵之地,令河山一统,然后再腾出手来对付南地。
在她看来,齐楚韩魏四国也不是吃素的,怎么着都不会背南蛮一碰就碎。
到时候,她便是无法坐收渔翁之利,也可以看清局势,再对症下药。
“该死!该死!”
“哪个蠢货教护儿这么做的!”
大战一起,就屁颠屁颠地派出军队去联合,之后呢?
之后还不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个个儿都盼着对方的军队先上,然后反倒是每支军队都缺了战力。
“明明吞了燕赵的机会,就在眼前!就在眼前!为什么偏偏有人要趁着哀家派兵出战时,来夺哀家的权?”
谢薇愤怒不已。
远处传来某个梁柱倾塌的声音,她往外一看,却见熊熊燃烧的大火又吞噬了某个宫殿一角。
而其下,正是飞熊军和皇城卫在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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