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满都鲁诈死?是示敌以弱?还是天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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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语气淡淡:“满都鲁派你向朕,道歉来了吗?”
“启禀大明陛下:”
“大明与鞑靼一衣带水的友邦。”
“外臣是带着诚意而来,乞求天朝皇帝为我国开辟马市,多多交易。”
“乃是为了和平而来。”
阿古可比之前两拨人聪明。
汉语说得极为流利,若非穿着鞑靼使臣的服饰,还以为是大明人呢。
“友邦谈不上吧,鞑靼数次内附大明,该是大明领土才对,满都鲁也是朕的臣子。”朱祁钰淡淡道。
皇帝又来这套了。
“陛下所言甚是,鞑靼确实依附于大明,我国大汗按照礼节,确实应该向陛下称臣。”
什么?
胡濙等眸中射出一抹厉光,这个阿古为何这般示弱?
鞑靼国内发生了什么?
满都鲁这是要急于回国?所以才会低头?
他立刻给皇帝眼色。
“你这使者有意思。”
朱祁钰心领神会,笑道:“你是把朕当成楚怀王了?”
楚怀王就是被张仪忽悠三次的憨憨。
他借古讽今。
偏偏这个阿古听得懂。
“外臣不敢和张公相提并论。”
阿古看出大明朝臣的错愕,笑道:“外臣自幼接触汉文,对汉文化极为向往。”
瓦剌的伯颜,也对汉文化崇拜,所以才处处帮助朱祁镇。
朱祁钰对他来了兴趣,问:“你姓什么?”
“外臣姓绰罗斯!”阿古恭敬回答。
什么?
朱祁钰目光一窒:“绰罗斯?也先是你什么人?”
“乃是外臣伯父,外臣亲父乃伯颜帖木儿!”阿古跪在地上道。
伯颜的儿子!
伯颜是也先的弟弟,朱祁镇在漠北时,和伯颜是挚友,也多亏了伯颜的帮助,他才能从瓦剌大营里苟活下来。
但是,伯颜在景泰五年,就被属下杀了。
他这个儿子,应该在瓦剌啊,怎么沦落到了鞑靼?
“外臣确实是伯颜的儿子,但伯颜并不知道有外臣这个儿子。”
“外臣之母是汗庭中的婢女,被伯颜临幸才诞下外臣。”
“但外臣一直被当做伯颜亲子养在汗庭。”
阿古毫不避讳地讲出自己的身世。
原来是私生子。
朱祁钰眯着眼睛,有点意思。
满都鲁派伯颜的儿子来,难道他以为大明说了算的是朱祁镇吗?
“难怪连楚怀王都知道。”
朱祁钰笑道:“原来是伯颜的儿子。”
“你父亲伯颜和大明,还有一番渊源呢。”
“漠北王和你父亲是挚友,漠北王又是朕的亲哥哥。”
“这么一看,咱俩也有点关系,是不是啊?”
“大侄子!”
呃!
阿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今年四十二,您多大?
“谢陛下叔叔恩典!”阿古直接顺杆往上爬。
胡濙忍俊不禁,喝酒掩饰。
这小子不好对付啊。
朱祁钰笑容微僵,陛下叔叔?这什么鬼称呼?
“陛下叔叔,鞑靼和大明乃是友邦,请两国罢兵,开展边贸,互通有无。”阿古直言不讳。
这称呼,怎么感觉你小子在占朕的便宜呢?
“鞑靼是遇到什么急事了?这么着急就要退兵?”朱祁钰问。
“不瞒陛下叔叔,大宁如铁桶一般,强悍的鞑靼骑兵无可奈何,两国空耗国力,不如握手言和。”
阿古的诚恳,反而让朝臣摸不清鞑靼的套路。
他们已经做好了,鞑靼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甚至朱祁钰都在考虑,这次留几个在宫中当太监。
却不想,鞑靼上来就服软,什么情况?
“大明何其强盛,些许国力,大明不放在眼里。”朱祁钰兀自强硬。
“外臣承认,大明无比强盛,乃天下第一国!”
阿古竟然跪在地上,道:“但,请陛下怜悯鞑靼国民。”
“陛下乃天朝上国,鞑靼内附于大明,鞑靼国民亦属大明百姓。”
“请陛下怜恤牧民,两国握手言和。”
阿古言辞诚恳,语气带着哀求。
什么情况啊?
胡濙瞪大眼睛,鞑靼内部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这样求饶的!
一定出事了。
岂不是说,于谦能趁乱取胜吗?
就该立刻传旨于谦,令于谦兵出大宁,把鞑靼留在长城内。
同时也感叹于谦运气之好,上次击退瓦剌就是,这次面对鞑靼,又捡便宜了。
但朱祁钰却不这样想。
满都鲁能一统鞑靼,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派阿古来示弱,骗于谦出城。
鞑靼兵擅长野战,大明军则擅长守城。
于谦一旦出城,那就是鞑靼的猎物,大宁丢了,京师就危险了。
“大侄子起来。”
“你是伯颜的儿子,朕是你的叔叔。”
“满都鲁又是朕的臣子,漠北诸族都是朕的子民。”
“朕怜悯也是应该的。”
朱祁钰一直注意阿古的神色。
偏偏阿古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这是个人才。
“但是!”
“请降是要付出代价的。”
“既然都是自己人,就留下一万匹马,两万匹牛,十万匹羊,双方就握手言和吧。”
“你恭请开边贸之事,朕也答应。”
朱祁钰淡淡道。
这是讨价还价。
阿古却瞬间掌握了皇帝的底线,笑道:“陛下叔叔,近两年漠北日子不好过,实在凑不出您要的东西。”
“那能有多少?”朱祁钰问。
“鞑靼愿意进贡一千匹马,一千匹牛和五千只羊。”
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
鞑靼真的出事了吗?
胡濙也疑惑了。
真按照军事力量划分,瓦剌、鞑靼、大明、女真、兀良哈,应该是这个排序。
鞑靼的军事实力,要比大明强大一些的。
明明来打秋谷的,怎么忽然就求饶了呢?
诡异,实在诡异。
他偷偷朝冯孝招手,冯孝经皇帝点头后,悄无声息出现在胡濙身后,胡濙压低声音道:“把于太保上的奏章拿过来,快。”
冯孝去禀报皇帝,经允准后,立刻让人去取。
胡濙要看过于谦上的奏章,进行判断。
“鞑靼未免过于小气了。”朱祁钰继续扯皮。
他也有点懵。
鞑靼是示敌以弱?还是真的出事了?
“陛下叔叔,鞑靼实在穷困,不然也不会向南而来。”
阿古没敢说来打秋谷。
这是个贬义词,把明人当成口粮,大明极为看重字眼儿,所以尽量避嫌。
“求陛下允准满都鲁大汗所请。”
“大汗愿意去汗号,请陛下晋位鞑靼大汗。”
“请大明允准鞑靼内附。”
阿古含泪道。
越说越不像话了。
朱祁钰看向胡濙。
胡濙则在看奏章,重臣都在看,想从中找到原因。
却没什么破绽啊。
于谦不同别人,若有破绽的话,他应该早就发现了,不可能不上书皇帝的。
“看来满都鲁是知道自己错了。”朱祁钰硬着头皮接话。
他也懵逼啊……
等等!
鞑靼要是真出了问题,那支从帖木儿汗国过来的骑兵,是什么情况?
那支骑兵的目的地是鞑靼。
鞑靼尚有能力接受十二万人,怎么可能出乱子了呢?
这是计!
示敌以弱的计。
诓骗皇帝,让皇帝下旨令于谦兵出大宁。
这样就给了鞑靼可乘之机,擅长打野战的鞑靼兵,就能在平原上打崩大明军。
“大汗是真的知错了!”阿古嚎啕大哭。
“哈哈哈!”
朱祁钰看了一会,忽然大笑:“戏演得不错,朕差点就信了。”
阿古脸色一僵,刚要解释。
“想骗于谦出城,和你们打野战是不是?”
“朕不是楚怀王。”
“你也不是张仪,骗不了朕。”
就算有便宜,朱祁钰都不占。
于谦不能出城。
大明京师空虚,一旦于谦败了,京师谁来保?
御敌于外可以。
打到京师来,他这个皇帝该不该下罪己诏?
万一出了内鬼,把京师城门打开,他是当俘虏呢?还是当逃兵呢?抑或是去万岁山上找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朱祁钰不敢赌。
“陛下呀,外臣之言句句属实,绝不敢诓骗陛下啊!”
阿古哭泣道:“外、外臣就与您说了实话吧,大汗不幸、不幸……遇难了!”
什么?
大明朝臣全都站了起来。
胡濙都眼中精光闪烁,机会呀!
于谦的奏报中规中矩,他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但阿古说满都鲁大汗死了,若于谦抓住机会,必能一击即中。
天大的功绩,唾手可得啊!
“满都鲁汗是怎么遇难的?”胡濙急声问,顾不得礼节了。
整个使团,都传出哭泣的声音。
“有心怀叵测的部族,派人刺杀大汗。”
“本来有怯薛军护驾,大汗没有大碍,但营盘大乱。”
“大汗为了稳定人心,站在高耸入云的战车之上,让所有人看见,在人心刚刚稳定的时候,有人用箭矢射中了大汗。”
“但没有大碍,大汗穿着三层甲,只是皮外伤。”
“可蒙人一日都不能离了酒,大汗在议事的时候,酒不离手,喝得太多了,导致血崩……”
“便,便回归长生天了!”
阿古说得十分形象,细节都对得上。
胡濙等人信了大半。
朱祁钰却在想,换他是满都鲁,他明知受伤的情况下,喝酒吗?
医者不会不提醒他,禁止饮酒的。
满都鲁千辛万苦才夺回了权力,会为了一时贪欲,就不吝惜自己的身体吗?
“陛下!”胡濙冲朱祁钰点头。
可朱祁钰不信。
使团一片哭声,他们都出自满都鲁的怯薛军,对满都鲁极为忠心。
哭声不似作伪。
朱祁钰反而纠结了。
却在这时,秦成从后面匆匆进来,压低声音道:“皇爷,大宁急报。”
“呈上来!”朱祁钰看了眼名头,是于谦的奏报。
拆开来看。
于谦竟然在说,鞑靼大军有乱象,有小股军队向漠北进军,好似鞑靼大营出了什么事。
他正在派人打探。
是真的?
这也太巧了吧。
朱祁钰让人把奏报给胡濙等重臣看。
阿古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大侄子别哭了,人的命天注定,满都鲁是个人杰,到了地下也会闯下一番天地的。”
朱祁钰潦草地安慰两句:“暂且稍待,朕去更衣。”
他给胡濙使个眼色。
进入内宫,胡濙急声道:“陛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您不是要横扫漠北嘛?”
“正好趁着满都鲁的死讯,咱们吃下鞑靼的精锐骑兵!”
“鞑靼最精锐的军队,就在大宁城外,只要吃下去,鞑靼就全无敌手了!”
胡濙十分激动。
“老太傅就没想过,这是个陷阱吗?”朱祁钰问。
胡濙一愣:“于太保的密奏,言之凿凿。”
“这可能是满都鲁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朱祁钰举棋不定:“老太傅,您想呀,受了箭伤,怎么可能饮酒过剩呢?”
“他也说了,披了三层甲,箭矢又能伤到多少?”
“破个皮,喝多了就能暴毙吗?”
“朕不信。”
朱祁钰其实也想出兵,但他不敢赌。
被这么一说,胡濙也清醒了。
他退后两步,深深一礼:“幸亏陛下清醒,老臣着急了。”
“倘若陛下所想,才是真相的话。”
“满都鲁是希望于谦兵出大宁,和鞑靼野战。”
“那么在大宁城四周,早就布好了陷阱,等于谦跳进去呢。”
胡濙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
“如果是陷阱的话。”
“京师就保不住了。”
朱祁钰目光闪烁,语气幽幽。
胡濙吓得脸色惨白,匍匐在地:“老臣有罪,老臣失了方寸,着急了!”
“幸亏陛下清醒,天佑大明啊!”
“这满都鲁好深的心思啊。”
“他想学也先,兵围京师,抓个皇帝做俘虏啊!”
胡濙眸中全是后怕:“那满都鲁能斗赢太师,统一鞑靼,怎么可能是个昏弱之主呢?”
“所以制造一场诈死好戏,派使团来大明求饶。”
“其实是诱骗大明出兵。”
“他满都鲁好取得一场大胜,稳定自己的统治。”
没错!
满都鲁是统一了鞑靼。
但只是纸面上的统一,各个部落听调不听宣,就把他当个吉祥物罢了。
倘若满都鲁带着他们来大明抓个汉人皇帝。
蒙人是崇拜强者的,就像鞑靼臣服于也先的瓦剌一样。
那么,经此一战,满都鲁就会成为漠北真正的主人。
照这么分析,诈死的可能性最大。
胡濙更是后怕。
“老太傅,若满都鲁真的死了呢?”
朱祁钰苦笑:“朕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也可能是天佑大明,满都鲁真死了。”
胡濙也没了主意。
这件事太突然了。
大明在漠北没有暗哨,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
“陛下,不如将决定权交给于谦吧。”
胡濙叹息:“若满都鲁死了,纵然是天赐良机,但京师空虚,不容许我们任性一把。”
“于谦地处前线,必然无比清醒。”
“他不会因为一点小乱,就擅自出兵的。”
“他用兵最稳,更知道大明的重要性,那是护卫京师的第二道防线,不容有失啊,于谦心知肚明。”
“交给于谦,中枢不加置喙,才是最好的选择。”
胡濙咬牙。
他也舍不得放弃这天赐良机啊。
奈何啊,京师空虚,倘若京师有二十万大军,管他是真是假,莽就完了。
朱祁钰缓缓点头:“朕会告诉于谦,随他施为,不必担心京师,一旦大宁被破,朕来守京师,朕不怪他!”
这样的皇帝,才是武将心中最完美的皇帝吧。
太祖、太宗那是天下名帅,当世之杰。
景泰帝远不如祖宗,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放权,极致的放权。
还肯为臣子兜底,这样的皇帝,真的是想做事的朝臣,最理想的君主。
“那朕如何回阿古?”朱祁钰又问。
“答应下来!”
胡濙斟酌着道:“先搞清楚,这个满都鲁是真死,还是诈死。”
“派使团去鞑靼大营,名义就是去接收进贡之物。”
“倘若是真死了,就让于谦喝口汤。”
“若是诈死,就继续守着,耗死鞑靼。”
“老臣想着,鞑靼国力不丰,不可能长时间耗的大宁的,不然也不会想出这个办法。”
胡濙幽幽道:“先把阿古答应的好处拿到手,算是弥补些损失。”
朱祁钰颔首:“朕去讨要,使者您来定。”
“老臣遵旨!”
一前一后出殿。
胡濙踉跄一下,朱祁钰回身扶住他:“老太傅是不是太累了?您先回府歇息吧,朕来处置。”
胡濙却摇摇头:“老臣还能坚持,不搞清楚,老臣放心不下,谢陛下担忧,老臣无碍。”
但朱祁钰看他脸色发白。
怕是心力交瘁,又大悲大喜,身体出了毛病。
朱祁钰按住他:“老太傅,您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朕还得指望着您呢,不能病了。”
“鞑靼使团,朕能应付。”
“您先回府歇息,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朕都让太监记下来,时时给您送过去。”
“如何?”
胡濙满脸感动,要跪下谢恩。
“您今天免礼,回吧。”朱祁钰扶住他。
胡濙眼中闪烁着感动。
这样的皇帝,虽有收买人心之嫌,但哪个臣子不愿意为这样的皇帝卖命呢?
看着朱祁钰的背影,他自然而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头,才乘坐御辇出宫。
回到大殿上。
朱祁钰换上了常服,笑容可掬:“大侄子,鞑靼的孝心,朕收下了。”
“两国罢兵,握手言和。”
“就在京峰口,设下马市,双方互通有无。”
“可这马的价格,是不是需要谈一谈?”
阿古明显松了口气。
这个小动作,被朱祁钰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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